雪还在下着夜渐渐深沉村子里那位里正正安排着这一行官老爷们分置各处民宅歇息去了范闲没有让洪常青和剑手值夜因为他清楚外面还隐藏着危险六处剑手虽然精于暗杀但是对于远距离的攻击也没有太好的方法阔大的族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呆虽然火盆里的火在燃着盆边上的竹炭也备了许多但总让人感觉温度似乎有些降了下来。
一片安静。
范闲伸着双手烤着火脑袋微偏明显有些走神他忽然间开口说道:“我那一剑斩出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总结说道:“可是斩空。”
族学大堂里的光线微微变化了一下火盆里的红光照耀出来范闲的影子那影子在地面上扭曲而动然后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便从那片阴影里走了出来很自然的坐到了范闲的身边。
范闲看了这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一眼将酒袋递了过去。
影子静静地看着范闲的手腕看着他手中的酒袋想了想后摇了摇头用阴沉的声音说道:“酒会让人反应变慢。”
“燕小乙的儿子叫什么名字?”范闲换了话题取回酒袋喝了一口觉着一股辛辣火线由唇烧至中腑。
“不知道。”影子摇摇头然后说道:“你给他取的外号不错。”
范闲说道:“日子不要过得太紧张这位小箭兄应该还在外面的雪夜里受冻哪里敢就近攻过来。”
影子点点头。
范闲再次将酒袋递了过去说道:“喝两口我不是陈萍萍这天下想杀我的人虽然也多但至少不是那么容易。”
影子想了想接过酒袋浅浅地抿了两口片刻之后他那苍白的脸颊上渗出两丝红晕来看着就像戏台上的丑角十分可爱。
范闲呵呵笑了声说道:“如果你我二人易地相处我是怎样也忍受不了黑暗中的孤独……我一直很好奇你平时难道不需要吃饭喝水什么地?”
在贴身保护陈萍萍或者范闲的时候影子一直都不离左右难怪范闲会有此一问。
影子阴沉说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范闲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而说回最先前的那句话:“你看见我那剑斩空了。”
“是的大人”影子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那位王十三郎很强。”
范闲沉默了他当然知道王羲很强强到可以于雪夜之中悄无声息的靠近族学却让自己和影子都没有察觉强到可以在那一箭凌空之时如游魂一般挡在了范闲的面前以至于范闲的那柄剑……斩空。
看似简单的青幡一挡但范闲知道雪夜里的那枝黑箭所蕴的实力王羲表现的越轻描淡写越能证明他的实力。
“我看不透他。”范闲从脚边拾起铁钎胡乱在火盆里划弄着“这位十三郎确实很强但是他很能忍能忍者必有大图谋……”
他忽然眉梢一挑:“不是忍他是不在乎王羲的谈吐表现的不在乎很多事情不在乎我的言语攻击不在乎我的刻意羞辱……如果他真是四顾剑派来的为什么他却如此不在乎?唯有不在意方能不在乎一个人看不出来他之所求这便有些麻烦了。”
这位王十三郎究竟想要些什么?
这个问题渐渐压在范闲的心上他不喜欢这种忽然有个局外人跑进来乱局的状况。
影子忽然开口说道:”这个人……应该是剑庐的人但不仅仅是剑庐的人。“
范闲不是很明白但却相信…影子的判断四顾剑交出来的关门弟子果然神秘的厉害。
他叹了口气说道:”等他杀了小箭兄再说吧。“
影子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便是所谓投名状知道范闲借这把刀杀人不是为了看刀的成色而是要看刀的心如果王十三郎真是四顾剑的态度燕小乙的儿子死于他之手范闲就有大把的文章可做至少信阳与东夷城的关系会出现一个极大的裂口。”别人不知道王十三郎是四顾剑的关门弟子。”影子提醒道。
范闲平静解释道:“如果他杀了小箭兄我就会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是四顾剑的关门弟子。”
影子沉默片刻:“大人英明……只是这种好处或许并不足够。”
范闲明白他的意思把四顾剑玩进去会让东夷城怒虽然范闲和整个庆国朝廷都已经习惯了往四顾剑那白痴的脑袋上戴黑锅可是现在四顾剑既然将自己的诚心分了一丝给范闲这一丝诚意如果就用来挑拨信阳与东夷城的关系未免有些可惜。
他看了影子一眼幽幽说道:“东夷城这边的事务我听你的你比我熟悉。”
“是大人。”影子缓缓说道:“还有就是以后五天之内都是大雪天正适合箭术攻击要小心一些。”
“黑骑离我们有多远?”
“十里地。”
范闲沉默了下来在这样的大雪天里一个用箭的高手远远缀着车队实在是有些麻烦好在有黑骑扫荡着四周对方不可能调动军方的队伍前来行险。
要调军队来杀范闲就必须将所有目标杀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证据呈到宫中。
而就算庆国最强悍的军队也没有能力将五百黑骑杀的干干净净而不留下几个活口。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选在回京的路上袭击我对方应该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范闲皱着眉头说道:“燕小乙的儿子虽然年轻但……不至于如此自大才是。”
“也许他有必须动手的理由。”影子缓缓说道:“我去杀了他。”
范闲思忖了片刻后缓缓的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些什么人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让那位王十三郎动手……安全第一高手这种生物很难凑齐十几二十个如果就只有几个人我们何必担心?”
影子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范闲抬头望着族学大堂黑乎乎挂着灰网的梁间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敢在这风雪的夜里用自己的人进行最有力的反击因为……这两三年里他心神上最大的缺口便是那枝箭那把弓。
燕小乙的弓箭。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范闲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皇城角楼里那阵死亡的气息那枝箭上附着的戾气他依然感觉无比心悸。
先前族学外的那一箭来的太突然太没有道理所以范闲担心这是个局这是个试图将自己或者影子诱到雪林之中阻杀的局。
燕小乙今年也奉诏回京院报说他还在路上并未至京可是谁知道……在路上是在哪条路上?是不是在自己回京的路上?
范闲胡乱扒拉着火盆里的炭火心思早就已经飘到了村外的雪林之中火盆里的火渐渐黯淡了下来逐渐熄灭。
“早些睡吧。”
范闲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起身拍臀紧了紧狐裘的领子推开族学的大门外面的风雪灌了进来让他的眼睛眯了眯却没有那一枝箭射过来反而让他有些淡淡失望。
第二日车队便顺着颍州之北上了管道往京都方向进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整个车队的护卫工作更加严谨起来六处的剑手们分出了三人扮作冒雪前行的商人潜在暗处注视着一切可疑的人物。
范闲又下命令一直远远保护车队尾的五百黑骑也与车队拉近了距离隐隐可听蹄声阵阵务求保证安全。
而沿途之上总有些身上带着些江湖气息的人物在茶馆之中在酒楼之中在客栈之中在驿站外注视着这列车队。
监察院的密探剑手们有些警惕报与范闲知晓后范闲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将将要出颍州之时一位断了胳膊的妇人恭恭敬敬的等在路旁拦住了车队要求见大人。
范闲见了她一面喝着茶一面带着几分意趣看着这位面相着实有些妩媚的妇人。
妇人跪在车厢之中带着一丝敬畏、一丝恐惧说道:“属下见过大人。“
范闲点点头挥手说道:”关妩媚起来说话。“”是“这位当年颍州出名的女匪夏栖飞的表妹恭恭敬敬的赞了起来半佝着身子才让自己的脑袋没有碰到车厢顶蓬。”有什么现?“范闲揉着眉心问道监察院虽然情报网络遍布天下但如果要在市井之中查人还是不如江南水寨这种本来就深植民间的帮派不论是哪家客栈接了什么客人哪里的车行送了谁江南水寨都可以模个一清二楚。
关妩媚将这些天的情况汇报了一遍然后说道:”只隐约查到一人拿着个大包袱不过帮里的兄弟们跟不住他前天在傅家坡没了踪迹看去向应该是往京都去了。“
范闲沉默了片刻心想看来小箭兄果然是极强悍勇的一人来杀自己。
又略讲了几句他便让关妩媚下了车。
车队重新开始前行如同影子观天象所得后几日的天空里依然不停的飘着雪雪花时大时小渐欲迷人眼惑人心。
终于一路平安的到了渭河上游的渭州此地乃是南方进京都前最后一处州治城池不大却也十分繁华只是朝廷归期早定范闲的家业银箱还在大江渭河之上在沙洲水师的保护下慢慢往京都去他却不能再耽搁。
所以第二日他便出了渭州只是此时他已经亮明了身份同时向渭州方面调了一百人的州军渭州方面生怕这位大人物出什么事情当然是有求必应。
加大了队伍往北行走了一日出了渭州境内入了京都治。
范闲站在马车上回头望去只见后方的矮矮山岗上戴着银色面具的荆戈正注视着自己他点了点头荆戈上马一握右拳五百黑骑就如同一把黑色的利刃划破了山岗的宁静穿过一片丘陵准备归入四十里外的黑骑营地。
这是庆国朝廷的死规矩黑骑是皇帝陛下当年亲旨拨给陈萍萍的无敌亲军但是为了保证监察院的然地位以及平衡黑骑是严禁进入京都辖境之内。
入一步则杀无赦此乃黑骑铁律范闲时常在想从这个铁律也能瞧明白自己那位皇帝老子虽说自信到自恋的地步连谁造反都可以当儿戏看但只怕……内心深处也明白庆国权贵如果造反就数跛子最恐怖。
虽然皇帝不会相信跛子会造反但身为帝者他必须防范着。
入了京都境内官道渐阔山林渐少行人渐多风雪渐息积雪渐化湿泥裹着马蹄让整个车队的行进都显得有些困难。
不过监察院众人的心却已经放松了下来在京都左右是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阻杀的。
范闲虽然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也不例外庆国开国以来军方就算偶出野心勃勃之辈却也没有人敢在京都附近闹事。
一道小山谷出现在眼前白雪压着贵重的常青林压得那些树枝咯吱作响冰霜成龙。
范闲掀开厚重的布帘看着那道山谷现山上没有什么石头远处隐隐可见京都巨大的城廓如同一个巨兽般的令人窒息。
范闲放颜一小口京都自己终于回来了小箭兄那极其无理的一箭竟是让自己紧张了这么多天看来在心性上的修养确实还要加强才是。
……
……
忽然他耳垂一颤听到了前方山林里有利刃插入血肉的声音那是影子动手的声音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弩枢扳动的声音。
范闲尖啸一声伸手去抓身前的马夫车队里所有马车都随着这一声尖啸声戛然而止!
从那矮山之上一柄巨大的弩箭破空而至挟着呼啸的风雷之声嗤的一声射中了范闲所在的马车。
车前马夫狂叫一声挣月兑了范闲的手挡在了范闲的面前!
范闲虽然反应极快但那柄长约人臂的弩箭依然狠狠的扎在了车夫的胸月复上血花与内脏都被射的喷了出来肝腑涂壁!
弩箭破体而出将车夫的尸体钉在了范闲的身边范闲面色阴沉拍壁格的一声马车棉帘内迅疾降下了一道木板将整个车厢封闭了起来。
紧接着便听到无数声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弩箭声在山谷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