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范闲回府换了一身行头吩咐了几句便坐着马车来到了皇宫之外。等他到的时候宫门那处已经是热闹非凡三两成群的大臣们拢在一处窃窃私语着什么。
他掀着车帘望了一番忍不住摇了摇头看来昨夜的故事已然成了今日的八卦自己自然就是大臣们议论的中心。
一夜未睡又折腾了那么多事他的精神自然难免委顿从藤子京的手里接过冰水浸过的毛巾在脸上使劲儿擦了擦面部的皮肤如同被针刺过一样的痛精神终于醒作了少许。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吐了几口浊气走下车去。
一路踏着宫前广场的青砖而行引来无数人的目光与议论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穿着官服的监察院提司大人。
这是范闲出任行江南路钦差后第一次上朝会按理讲宫前这些大臣应该前来寒喧问候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大臣们的眼中充满了警惕的意味只是远远看着并未过来亲近。
其实原因很简单昨天夜里监察院杀人逮人虽然捉的都是些下层的官员但人数太多不知道牵涉进了多少朝官这些上朝会的大臣们虽然惊愕但马上便被愤怒所包围今日朝会之上肯定是要参范闲几本既然如此此时自然不好再来打什么招呼。
范闲走的很不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快要变成被朝廷文武百官唾充的孤臣了虽然这是他自己造成的可是这种没人理睬的感觉就像是幼儿圆时被小女生们杯葛一样满怀委屈。
他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平静温柔的笑着似乎没有感受到那些火辣辣的目光。
待走到宫门口门口守着的侍卫与太监倒是向他请安行礼范闲看着那两个小黄门讨好的目光心头一暖十分安慰心想这世道果然还是残障人士本身比较有爱心。
偏过头来便看见文官班列领头那两位大人物正鼻孔朝天似乎在端详天象有何异处。
范闲揉了揉鼻子左边那个白胡子老头他是熟悉的右边那个中年人也知道肯定是当年文学改良运动的起人胡大学士见这两位门下中书的宰执之辈如此冷待自己范闲清楚昨夜自己闹的动静太大在这些大人们看来已然有了成为权臣奸臣的十足倾向加上监察院的畸形动作对于朝政确实造成了极恶劣的影响这两位天下文官之的人物当然不会与自己这个密探头子太过亲热。
但他却不吃这一套强行压下心头的恶气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站在了舒胡二位大学士的身边也不说话反而很古怪地抬起头向着天上看去。
一时间等候着上朝的诸位大臣便看见了很奇怪的一个景象两位大学士加上那位天杀的监察院提司都把脖子直着脑袋翘着对着天上的层层乌云看个不停偏生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味沉默。
……
……
不知道看了多久终于是性情疏朗的舒大学士忍不住了冷哼了一声说道:“学范大人在望什么?”
胡大学士也收回了望天的目光二位大学士虽然都是聪明之人却不像范闲那般脸皮厚无法承受太多人异样的眼光他咳了两声没有说什么。
范闲笑着说道:“二位大人望什么下官便望什么。”
舒芜皱着眉头望着他欲言又止可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心中愤火开口训斥道:“你可知道监察院正因权重故而行事要稳妥小心且不论你究竟心欲何为只是这般如虎狼一般驱于京都让百官如何自处?朝廷如何行事?这天下士绅的颜面你不要可朝廷还要你说!六部的衙官让你抓了那么多还怎么办事?不说办事可官员们的心都寒了糊涂啊!……”
不说则罢一说便是停不下嘴来反而是胡大学士向舒芜做了个眼色舒芜才停了下来可依然痛心疾愤怒不可自己。
只是如今的范闲已经不仅仅是太学里的那位教书先生也不是一个空有驸马之名只能在鸿胪寺里打滚的权贵监察院提司的品秩虽然不高可是对方如今毕竟假假也是个钦差大人。舒大学士虽然是如今的文官之可是对着一任钦差这样吹鼻子上脸的骂着怎么也说不过去。
“别骂了。”范闲好笑说道:“怎么说您也是位长辈对着我这个侄儿这么凶让下面那些官们瞧着也不好看。”
舒芜大火偏又对着范闲那张疲惫里夹着恭敬的脸骂不出来恨恨冷哼一声将袖子一拂说道:“今日朝会之上你就等着老夫参你。”
范闲苦着脸一揖为礼说道:“意料中事还请长辈疼惜则个。”
舒芜是又气又怒又想笑恰在此时宫门开了一声鞭响礼乐起鸣他便与胡大学士当先走了进去。
今日是大朝会上朝的官员比青日里要多许多但即便如此以范闲的官员品秩依然不足以上朝列队只是他如今有个行江南路钦差的身份今日又要上殿述职所以不须陛下特?。
可是入宫也需排列范闲只好拖在最后面可是他在宫门这里一站自然而然有一股子阴寒的味道渗了出来让那些从他身边走过的大臣们感到不寒而栗。
先前人多时还可以绑在一起对范闲不闻不问可此时一对一对地往宫里走那些大臣们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地位远远不如舒大学士计算了一下范闲身上承载着的圣恩想了一下范闲的手段再也无法只好每过他身前时便轻声问候一声。
对于一年未见的小范大人这些大臣们哪里敢太过轻慢。
“小范大人别来无恙?”
“见过范提司。”
“……”
范闲一一含笑应过虽然知道今天朝会上肯定要被这些人物落了脸面但此时在宫门口被大臣们依次行礼这种虚荣感着实不错得抓紧时间捞些面子上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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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子上的好处得了殿上得的自然只能是酸果子。
范闲站在队列的最后面斜着眼偷偷打量着龙椅之上的皇帝老子一股疲倦涌来看着皇帝安稳精神的面容便是一肚子气心想你倒是睡的安稳老子替你做事却快要累死今儿还没什么好果子吃。
果然如同众人所料大朝会一开还没有等一应事由安排进行正轨几位站在舒胡二位大学士下手方的三路总督还未来得及上奏针对范闲和监察院昨夜行动的参奏大战便这样突如其来的开始了。
范闲没有听那些上参文官们的具体内容不外乎还是舒芜曾经讲过的那些老话套话监察院确实有监察吏治之职但是像自己这样一夜间逮了三十几位官员的行动确实已经很多年没有生了真真可以称的上是震动朝野。
他看着那三路总督大人不意外地看见薛清排在位庆国如今疆土颇大还有四路偏远地的总督是两年回京一次他有些好奇地想着薛清昨天夜里在抱月楼奉?观战按理讲应该是连夜进宫向皇帝汇报不知道皇帝对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范闲真的很疲倦所以走神走的很彻底可是有很多话不是他不想听便听不到的满朝文武的攻击言语依然不断地向他耳朵里涌了进来渐渐罪状也开始大了起来比如什么藐视朝廷不敬德行国器私用结党云云……
在庆国的朝廷上监察院和文官系统本来就是死对头不论文官内部有什么样的派系但当面对着监察院时他们总是显得那样的团结从以往的林相在时到如今的大学士为只要监察院这个皇帝的特务机构一旦做事过界文官系统们便会抱成团进行最有力的反击。
无疑范闲昨天晚上过了界所以今天的大朝会上便成为了他被攻击的战场。
尤其与往年不同的是一向与监察院关系亲密的军方如今也不再保持一味的沉默反而是枢密院两位副使也站了出来对于监察院的行为隐讳地表达了不满。
文武百官齐攻之这种压力就算是皇帝本人只怕也不想承受更何况是孤伶伶站在队伍之末的范闲。
太极殿里的气氛不再压抑反而充斥着一种冬日里特有的燥意以舒芜为群臣纷纷上参要求陛下约束监察院同时对此事做出最后的圣裁。
纷纷言语直刺范闲之心伤范闲之神脏水横飞气象万千。
如果换成一般的大臣在范闲这个位置上只怕早就已经火的神智不清跳将出去和那些大臣们辩论一番同时鼓起余勇将那些都察院的御史们胡子拔下来。可范闲依然强横地保持着平静不言不语不自辩只是唇角微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注视着大朝会上的戏台。
也许是他唇角的这抹笑意让某人看着不大舒让某人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太过孟浪太过嚣张了些龙椅之上传来一声怒斥:“范闲!你就没什么说的?”
范闲一直强行驱除着自己的睡意骤闻此言打了个激灵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官服出列行礼禀道:“回陛下昨夜监察院一处传三十二位官员问话一应依庆律及旨意而行并无出条例部分之所在故而不解诸位大人为何如此激动?”
皇帝冷笑说道:“一夜捕了三十二人你还真是好大的……难道我庆国朝廷全是贪官污吏不成?”
范闲正色说道:“不敢欺瞒陛下这朝中……”他眼光望着殿上的大臣们严肃说道:“蛀虫满地爬三十二人只是个小数而已若陛下许监察院特微臣定能再抓些贪官出来。”
群臣心头一寒旋即脸上浮现出鄙夷之意心想你这话说的光棍却也没用朝廷是什么?朝廷就是大臣这天下不贪的官还没有如果都让你抓光了谁代陛下去治理天下牧守万民?陛下怎么可能给你特?。
果不其然皇帝大怒将范闲披头披脑骂了一通无非是什么不识大体胡乱行事有污圣心……
范闲心里那个不爽虽然知道是演戏可是依然不爽悻悻然退回队列之中。
今日朝会之上没有人提及二皇子八家将之死燕大都督独子之死长公主谋士黄毅中毒吐血于床的事情因为那些人都不是官员而且属于黑暗中的事情没有人会这么蠢。
但仅仅是昨天夜的事情就足以引动文武百官们的警惕与怒火所以就此攻击皇帝也必须做出安抚。
然而端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却只是冷漠地说道:“关于范闲在京郊遇刺一中诸卿查的如何了?”
群臣默然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颤着身子出列连连请罪。
范闲没奈何也只得出列请罪谁叫他监察院也是联合调查司里的一属只是这事儿很荒唐自己被人刺杀自己没有查出来却要来请罪。
皇帝望着范闲皱眉说道:“听闻最后一位人证昨天夜里在天牢中死了可有此事?”
范闲愕然没有想到皇帝的消息竟然得的如此之快。
而对方的武臣一系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隐藏极深的快意与笑意准备看范闲如何解释此事。
……
……
皇帝不需要太多的解释所有的酝酿工作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圣心独断他颁下了已经准备了好几天的旨意。?意中的第一部分让满朝文武都生出了不敢相信的感觉因为……陛下削了监察院的权!
监察院一应品秩不降然而在权属上却有了大幅度的限制尤其是驻守京都的一处虽然依旧保有了抓人的权力却在抓人之后的时限上做出了详尽的规定尤其是与大理寺之间的人犯过渡必须在四十八个时辰之内完成。
也就是说一处再也没有了暗中问京官的权力。
同时旨意里对于驻守各州的四处权限也做了一个大旨上的限定而具体的规章如何却要范闲回院后自行拟个条陈再交由朝会讨论。
这两个变化看似极小但实际上却像是在监察院的身上安了个定时的机器让他们以后做起事来有了诸多的不方便。
范闲听着这旨意心里像吃苍蝇一样的恶心却依然要出列谢恩。
文武百官惊喜万分他们顶多是想让陛下下旨贬斥范闲同时稍微弥束一下监察院再让那些无辜被捉的下属官员们多些活路却没有料到陛下竟然对监察院动了真格的如果按这个趋势走下去监察院的权力自然会被逐渐的削掉。
于是乎太极殿上山呼万岁群臣暗道陛下果然圣明。
然而皇帝旨意里的第二部分却让文武百官们觉得陛下虽然圣明可是依旧太护短了一些。
旨意中言明昨夜被捕京官不在先前条例中所限全交由监察院问清楚再交由大理寺定罪问刑。同时皇帝陛下借由此事大雷霆怒斥殿上这些大臣们驭下不严枉负国恩只知结党营私好不无耻。?意一下群臣惶恐不知如何自处。
因山谷狙杀调查不力、京都护卫视同虚设及京官贪腐一案枢密院右副使曲向东被贬京都守备秦恒被撤由当年的西征军副将接替而秦恒调入枢密院。同时刑部侍郎换人大理寺副卿换人都察院执笔御史换人。
接替者全部是前些日子入宫的那些年轻官员。
群臣大惊失色天子雷霆手腕实在是让众人有些措手不及这般大范围的换血如果不是因为最近这几天京都里的冲突一定无法进行的如此顺利……众人知道事情肯定还没有完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队列最后方的那位年轻人心里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这才明白原来小范大人昨天夜里的阴狠举措只是在为今天朝会上的旨意做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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