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城门司统领张德清——三品人事档案在枢密院府邸在南城仆役由监察院挑选工资在内廷拿从来没有去枢密院开过会就算是老军部的衙门口也没有踏进去一步。从名义上说他是一位军人但和庆国的军方间的关系却像是寡妇与公公打死也不敢太过靠近。
他的家人他的同僚他的交际对象全部都是陛下允许他交往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陛下一直将京都九座城门的钥匙别在他的裤腰带上所以庆国皇帝陛下就一定要把他的脑袋系在自己的裤腰带上。
若张德清敢反皇帝陛下有太多的办法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从来没有人认为张德清会反不止因为他家世代忠诚不仅仅是因为连他娶的老婆也是世代忠臣之后而是这些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张德清的办事风格。
吃陛下的饭听陛下的话。
张大人吃饭的时候不会祝陛下圣明也不会时不时找些由头进宫拍陛下马屁但是他对于皇帝陛下的任何一道旨意都执行地异常坚决。包括很多年前京都流血的那个夜晚。
屈指算来这位张德清大人和定州叶重一样都是管理这座京都近二十年的老人了。
对于这样一个像豆腐般白净的人物加之他管理的职司太过敏感没有哪方地势力敢去接触他。哪怕是当年与太子争权的二皇子也不敢因为去接触张德清就等若去模他父皇的裤裆。
所以张德清在官场之上有些像个隐形人不到如今这种关键时刻没有人能想得起来他。当庆国陛下壮烈地牺牲在大东山上后这位张德清大人的效忠对象异常准确快捷地转移到了太后的身上。他的身形一下就显现了出来而且格外刺眼。
效忠太后并不是因为太后是皇帝陛下的亲生母亲。而是陛下在祭天之前曾经宣告天下如今的庆国由太后垂帘而治。
在看过监察院长年的监视报告后范闲认为这位张大人实在是难得一见地“愚忠之臣”而言冰云也给出了完全相同的判断。这二位监察院里的年轻官员当然能猜到陛下一定还有别的控制张德清的方法但是眼下陛下已去他们无从下手只有从忠之一字上出。
今夜言冰云便是要来携着张德清的手跳上一曲感天动地的忠字舞。
张德清已经老了两只眼睛下方的眼袋有些厚。或许也是这些天一直忧心忡忡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而此时这一对眼袋上方的瞳子里闪耀着悲伤愤怒以及诸多情绪。
这时候是在十三城门司地衙门里言冰云单身一人而至将那封复制的遗诏递过去后便安静地等待着张德清的选择。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庆帝的遗诏复制一份这证明了监察院的工艺水平在成功伪造明老太爷遗嘱后。又得到了质的飞跃。也证明了范闲此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革命主义造反精神也证明了小言大人虽然忠君爱国但是在细节上并不禀持机械官僚主义。
所谓遗诏其实只是皇帝在大东山被围之夜。用一种极其淡然看穿世事的口吻。写了一封给太后地信。在信中他提到了废太子一事以及太子和长公主在大东山围困中所扮演的险恶角色。同时明确地指出当范闲回到京都之后监国的权力移交给他并且令所有人不敢置信地赋予了范闲挑选庆国下一代君主的权力。
两行老泪从张德清地眼眶里流了下来虽然早就知道陛下死在了大东山上可是此时见到陛下的亲笔字迹这位城门司三品统领依然止不住内心地情绪激荡。
“这封遗诏……太后看过吗?”张德清忽然抬起头来瞪着言冰云的双眼。
小言公子此时心中愈地笃定自己和范闲所拟定的方略应该能成功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位以死忠闻名于朝地统领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轻声说道:“娘娘已经看过。”
“那先前宫里的烟花令箭是怎么回事?”张德清瞪着言冰
“遗诏上令小范大人协太后除逆。”言冰云毫不慌张只要范闲突宫的行动能够成功将太子和长公主抓住城门司这里没有道理出问题“烟花为令已经开始了。”
“本将不能单靠一封遗诏就相信你。”张德清说道:“我要面见太后。”
“这是理所当然。”言冰云一脸冰霜回答的干净利落其实他此时也不知道宫中的情况不知道太后究竟是死是活但在眼下他必须答的理直气壮。
“将军世代忠良当此大庆危难之际当依先皇遗诏。”
言冰云字字不忘扣在陛下遗诏之上想当年他化名在北齐周游长袖善舞也是个惯能骗人不偿命的厉害角色。只是这些年只在院里做些案牍工作与这种危险的工作月兑离太久于今夜单人说服京都府尹此时又于如林枪枝间说服十三城门司统领只能算是回到了老本行。
“宫中有乱。”张德清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这时候要马上入宫。”
言冰云地眉头皱了皱。张德清的眼光凝了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在此时言冰云冷漠训斥道:“张大人不要忘了陛下将这九座城门托付给你牢牢地替京都看守门户。便是你的职责!”
此言一出张德清又沉默了起来似乎是在斟酌考虑什么半晌后他说道:“言大人给本将一些时间。”
拖?言冰云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难道张德清并没有被这封遗诏说服还要再看看京都的局势?但此时他不知道长公主与太子已经逃出了宫廷为了保障范闲的突宫行动如果十三城门司暂时中立。不是他不能接受地结果。甚至比他预想的结果还要好一些。
既然拖那便拖吧言冰云好整以暇地在城门司衙门里坐了下来于一众将官长枪所指间安坐如素面色平静。
看着他这副神情张德清不由微怔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自信。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拖竟然是拖了这么长的时间。言冰云被变相软禁在城门司的衙门里没有什么热茶可以喝也没有什么小曲可以听。熬的确实难受当然最难受的是那份无处不在的压力。
他喝的是西北风听的是京都里时不时响起地厮杀声有时候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焦味应该是哪里被人点燃了。
张德清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枯坐身为城门司统领的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此时的他握着腰畔的剑行走在夜色中的城墙之上。双眼下的眼泡奇迹般的消失不见瞳中闪耀着鹰隼一般的光芒盯着京都里地一举一动同时不时出号令。弹压着自己的部属严禁参与到京都里的政变之中。只任三千官兵将京都的九座城门看的死死的。
是的在他的眼中范闲领导的所谓正义力量。其实就是一场政变虽然在看了遗诏后他不得不承认范闲拥有大义名份可他还是下意识里认为所有进攻皇宫地人都是坏人。
庆国京都与北齐上京城比起来没有太厚重的历史却有更多的军事痕迹所以这座城墙虽不斑驳却极为厚实。高度虽不及皇城但若真的用来防守各式配置却要强悍地多。
张德清站在城墙上就像是从这厚厚的石砖混合城墙中汲取了无穷无尽地力量让他勇于做出某些选择。
在一个了望口处他站住了身形远远地望着皇城方向。京都里的骚乱渐渐平息了下来似乎京都府已经被范闲收服开始有衙役上街鸣锣安抚百姓。
他并不清楚此时京都宫变的两位主谋大皇子和范闲此时也正站在皇城墙上往城门地方向远眺。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忧色如果事情真的这么演变下去自己只有接受那封遗诏。
也许这也是个不错地选择然而张德清却听到了马车车轮压碾着石板路的声音。这声音在他的耳中响的十分清楚。
“是三角石路近城门了。”
张德清对于自己管理了近二十年的城门附近异常熟悉熟悉地甚至能够听出马车车轮碾过的究竟是青石板路还是三角石路。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走下了高高的城墙走了城门司的衙门。
当马车的声音在城门处响起时言冰云已经沉着脸站了起来他身周负责看守他的士兵们紧张了起来拔出兵刃将他围在了当中。
言冰云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因为被士兵围住而是因为马车声。在深夜的京都里有谁会坐马车靠近城门?京都百姓久经朝廷倾扎像今夜这般的动静不至于吓得他们充家出逃。而且百姓们也没有这般愚蠢坐着马车等着被那些杀红了眼的军士们折磨。这时候坐马车意图出京的只有一种人。
便在此时张德清走了进来看着言冰云沉着脸说道:“得罪了言大人。”
他接着喝道:“给我拿下这个朝廷钦犯!”
言冰云眼瞳微缩。他不知道张德清前后地态度为什么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化难道是范闲突宫的行动失败?
兵士们围了上来言冰云没有反抗。世人皆知这位小言公子和小范大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武力值有些偏低。动起手来没有什么杀伤力。
而言冰云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张德清只是要拿下他如果自己反抗这十几把长枪戮进自己地身体感觉应该不会太好。
城门司没有监察院那种钢指套却有一种小手枷扣住人的手腕关节后根本无法挣月兑。待言冰云被紧紧缚住之后张德清松了一口气。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看外面的黑夜。
“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张德清眉头皱的极紧“不知道该说是小范大人愚蠢还是你太胆大。”
言冰云被踢倒在地难得地开了个玩笑:“其实这只是人手的问题。”他顿了顿后说道:“我无法想像自己会看错一个人。”
张德清沉默片刻后说道:“原因很简单如果你们胜了我自然会奉诏可如果你们败了我奉诏有什么好处?”
言冰云皱着眉头半晌后叹息说道:“忠臣忠臣。何其忠也。”
“我忠于陛下但不会忠于这封真假未知的遗诏。”张德清面色有些难看似乎对于自己违逆了陛下的遗诏也感到了一丝惶恐。
这位城门司统领在心里想着如果陛下还在自己当然要当一辈子地忠臣可陛下已经不在了谁愿意一辈子守着这九座破城门呢?
言冰云沉默了他来城门司本来就是冒险。但也是基于对张德清这个人的判断他依然无法说服自己这样一位统领为什么会如此干净利落地选择了站在遗诏的对立面。
范闲败了吗?言冰云的眉头仍然皱着。似乎在思考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
此时张德清距离他只有三步的距离。
言冰云的眉头忽然舒展开了然而一滴冷汗却从他的眉角滑落下来。
张德清却清楚地听到了一个破裂声。就像是桌子腿被人硬生生地扳断。
言冰云忽然抬起头来一字一句说道:“十三城门司统领张德清逆旨。助乱凡庆国子民当依陛下遗诏诛之。”
张德清眼神微动不知道言冰云这番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此时的衙堂之上尽数是他地亲信没有谁会傻到出来动手但他心里感觉到了一丝怪异下意识里往后退去想距离被死死缚住的言冰云远一些。
有人动了动的人不是言冰云而是张德清亲兵当中的一个人那个人在听到言冰云的话语之后沉着脸咬着牙举起了手中的刀对着张德清的后脑勺就劈了下去!
正如先前所言庆帝再放心张德清的忠诚总会在城门司里遍布眼线而这些眼线中自然有大部分是监察院撒出去的。范闲和言冰云接触不到这些钉子但言冰云此时却在用遗诏赌这些钉子地热血即便十出其一亦有大效!
刀风斩下!
张德清沉着脸不曾回头举剑一撩只闻一声脆响他的人被震的向前踏了一步而身后那名监察院密探的刀也被挡了开来。
长枪齐刺那名密探在瞬息之间身染鲜血就此毙命。
然而言冰云在这一刻也动了。
当他额头滴下那滴冷汗时他就已经动了!他咬着牙将自己地左手腕硬生生从中折断!他不是一般的官员或将领而是监察院地候任提司他敢亲自来城门司自然是心有底气。
监察院对于城门司锢人的用具不知道研究的多么透彻最后终于现了这个手枷地问题只要有人能够在短时间将让整个手腕的关节月兑离忍住那种剧裂的痛楚便可以将手腕抽出来。
言冰云能够忍痛也舍得对自己下狠手所以当张德清向自己靠近一步时他已经像头猎豹一样地冲了起来单手持枷狠狠地向着张德清的头上砸去!
张德清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或许是背叛陛下让他的心神本自不稳根本不敢硬接这一枷仓皇着向后退去。
而此时他身后亲兵将将把那名监察院的密探扎死恰好挡住了他的退路只好狼狈往衙堂门口掠去意图暂避这一杀着。
言冰云飘了起来像一朵云一样追了过去途中戴枷手腕一翻已夺过了张德清手中的剑青光一闪斩下一名欲来救援的校官手臂。
如附骨之蛆如贪天之云言冰云一步未落紧贴着张德清的身体来到了衙堂门口。
感受着身后的森森剑气张德清吓的不善他完全没有想到言冰云竟然有如此清秀狠辣的剑术!
是的言冰云不善武但那是和怪物范闲比较可一旦暴起杀人这位监察院历史上最出名的间谍人物又岂是枯守城门二十载的张德清所能抵挡!
如闪电般的追杀根本没有给城门司亲兵任何反应的机会二人已掠至衙堂门张德江身上血口已现若不是言冰云意图制住他以控制城门司只怕他此时早已送命。
便在此时忽然两道凌厉劲气直冲言冰云身体强横至极突兀至极!
言冰云闷哼一声收剑环胸硬挡一招口鼻处渗出血丝来。然而凌厉的攻势终于告竭张德清狼狈不堪地滚到了一个人的脚下可见寻常服饰里隐藏的淡色宫裙。
一脸平静的长公主殿下李云睿在两名君山会高手拱卫下微笑望着言冰云说道:“让我来告诉小言公子德清之所以会叛那是因为……他本来便是本宫的人。”
言冰云眼瞳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震惊旋即转为颓色。他左手已废站在这城门司的衙堂里站在那位勇敢的密探血泊前显得那样孤单。
长公主向这位年青的监察院官员点头示意微笑说道:“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