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纬是何许人也想必看官们已然心知肚明他与范事旧怨虽然已经极为遥远但以范闲极为记仇的性格又怎能不将此人的姓名深深烙印在心头。
“见过大学士。”
“见过小公爷。”
贺宗纬不卑不亢极为稳重地低身行礼。胡大学士呵呵笑着说了几句闲话虚抬双臂示意他不用多礼。而范闲却只是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这位年轻大臣脑中不知闪过了多少画面。
庆历七年初军方在山谷内狙杀范闲给了皇帝陛下一个为朝廷换新血的机会当日入宫有七位年轻官员被民间称为七君子。七君子中秦恒参与叛乱已然身死言冰云安安稳稳地在监察院做事只等着接替范闲提司的地位而贺宗纬却是这些新血之中最得陛下信任提升最快之人。
京都平叛事后范闲大皇子叶重三人自是功问题在于这三人已然是权贵之中的顶尖人物陛下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然而贺宗纬却因为此事大受陛下青眼相待连升三级如火箭一般地进入了朝廷的政治中枢。这种晋升度实为异数或许也只有初入京都后的范闲可以压过他一头。
而不止范闲清楚贺宗纬自己清楚其实朝野上下都明白此人的越级提升陛下的信任放权只是陛下为了平衡范闲自然而然生成的权势。这倒不是皇帝对范闲有何疑忌只是像范闲这样的权臣如果没有人在朝中制衡一二总是会有些问题。
贺宗纬虽然进了门下中书却依然兼着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禀持圣意。都察院权势大涨对监察院的权力形成了极大的压迫。这两年来监察院和都察院之间不知打了多少官司。双方之间地情势极为紧张也忙坏了以宋世仁和陈伯常为的八处执律司。
执律司是范闲一时兴起新设的监察院衙门为地就是对付都察院这一干子最能耍嘴皮子的御史。
由此可知。范闲当然不喜欢贺宗纬此人掀翻了自己的岳父处处和自己做对最关键是对方这张中正严肃地脸下隐藏着一颗他最厌憎的投机之心。
“三姓家奴”这个名称是自范府书房传出去的都察院的大门是被范闲踹坏的。所有人都知道小范大人最瞧不起贺宗纬。
但每每在朝会之上或是衙堂之上相遇贺宗纬依然对范闲保持着绝对的尊敬。就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像二人还是当年在一石居上初相逢时地感觉。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只要对方暂时没有碰触自己的底线范闲自然也不会对他如何刻薄羞辱。然而也正是贺宗纬的这种笑面人地态度让他的心头有些暗自警惕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宵小之辈。不可能让他吃明面上的亏但暗底下谁知道对方会做些什么。
贺宗纬似乎看出了范闲不怎么愿意和自己说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再次向二人行礼。又和声说了几句什么便跟着那颗红灯笼退回了宫城下的黑暗之中。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那个灯笼直到看不到此人的容颜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胡大学士在一旁温和地看着他。说道:“贺大人圣眷稳固。却不是一个没有分寸地人两院之间地争执。他也只是办公事。”
听着胡大学士替贺宗纬说话范闲的唇角一翘。打趣说道:“如果让你把自家那个宝贝女儿嫁给他。你愿不愿意?”
胡大学士咳嗽连连又好笑又好气地指着范闲说不出话来。如今的京都不知从何兴起了一股晚婚之风即便宫里对此大为不喜却也改变不了。比如靖王世子比如贺宗纬都已经是而立之人却依然孤家寡人一个不思婚嫁。
“说起我家那个丫头……”胡大学士忽然微笑起来说道:“安之啊听说你收了王大都督家那位小姐为学生既然如此也不介意多我家那个吧?”
范闲一怔旋即想到自己收了王曈儿为女学生这件事情在那次御书房与陛下的争执后已经成为了现实。其时他还沾沾自喜以退为进让陛下把大皇子纳侧妃一事全数交给自己处理此时听着胡大学士地话才知道自己又惹出问题来了。
他连连摆手说道:“这是什么话大学士学富五车令媛亦是冰雪聪明哪里需要我这废物来做什么。”
见他回绝的干脆胡大学士笑了笑心想你若是废物那天下谁不是废物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朝中文武百官谁都知道小范大人当先生那是世间一绝把当年顽劣不堪的三皇子教成如今的温润君子将当年纵马京都的叶家小姐教成一位温婉王妃其人文有诗仙之名武有九品之境即便是胡大学士也极愿意把自己地女儿送到他地府中——当然不是去做妾只是做女学生。
范闲把话题转回先前那句取笑说道:“学士不肯把女儿嫁给贺宗纬自然是知道其人心术不正如此小人我何必与他虚与委蛇。”
胡大学士无奈一叹心想如今的朝廷也只有范闲会如此狠辣地批评贺宗纬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范闲如此瞧不起贺宗纬要说当年地那些事情其实还不是陛下一力促成的。
这件事情总之是说不明白地范闲对贺宗纬地忌惮及厌恶来自很多方面。此时天时尚早左右无事范闲便和胡大学士说起了闲话。
自从舒芜归老之后范闲有些惊讶地现原来胡大学士和舒老头儿一样都是极有趣的人一点儿迂腐劲儿也没有加上京都叛乱时范闲承了舒胡两位大学士天大的情谊。一老
人平日公事来往。相处极为融洽。关系也是更近了
范闲与他二人凑在一处。说起了胡大学士当年地新文运动。这件事情最后虽然无疾而终。却是胡大学士平生最得意之事。甚至比入主门下中书更得意。而范闲也是深受五四洗礼地一代夫子门徒。说地无比快活。笑声竟是穿透了宫城下的寂静。
此时宫门下地黑暗中。无数地红灯笼。其实都在仰望着此处。门下中书领学士与小公爷地对话。很多人都想参与。但他们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格。至于在等待朝会时大笑。更只有这二人才有这种胆子。
半晌之后。范闲直起身子忽然感觉到了四周地气氛有些怪异。眉头微微一皱。叹了口气。
胡大学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明悟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
范闲从来不知道皇帝陛下在平叛之后曾经有那么一刹那考虑过让他继位地问题。虽然皇帝陛下事后很坚决地把这个念头从自己脑中抹去。
但他清楚皇帝陛下起初对庆国日后朝政地安排用贺宗纬地都察院。平衡监察院地权力。再由胡大学士领军的门下中书横在上头稳定朝纲。
如此安排。可保庆国二十年朝政安宁。
只是如今范闲地权力太大。而且与胡大学士又极为交好。皇帝地安排有些实施不下去。只好将贺宗纬提入了门下中书。
“陛下地意思很清楚。”胡大学士温和说道:“他并不愿意下面地臣子势如水火起先贺大人过来请安。也是意图缓和一下。安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如何做。”
范闲沉默了起来英俊地面容在灯笼地映照下。显得无比平静。一年半前。他曾经踹开都察院大门。把贺宗纬以下地十几名御史骂到生死不知世人只道小范大人嚣张无比。哪里知道事后他自己也在御书房内被皇帝老子骂到脸色青白相加。
这件事情证明了皇帝陛下对都察院地维护。以及为了维持这个平衡地局面愿意付出地代价。所以从那天之后。范闲便清楚自己应该怎样做而且一直都是这样做地。只要贺宗纬不太过分他便不会施出辣手除了成立执律司让都察院难受到极点之外。并没有什么真正厉害地手段施展出来。
但这一切必须建立在范闲能够忍受地前提下。如果贺宗纬做出什么他不能忍受的事情。以他与皇帝地血缘关系以他如今地真正实力像贺宗纬这种角色即便真地一刀杀了又能如何?难道皇帝还舍得让自己地私生子为一个大臣赔命?
胡大学士望着宫门下地黑暗。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里倒是替贺宗纬觉得担忧。他旋即想到前天深夜里陛下地那个意思不由皱起了眉头。依照常理论。贺宗纬虽然算不得纯良之辈。但往年旧事都是陛下地旨意仔细想来这位贺大人其实倒算不差——如果小范大人愿意。陛下那个提议倒真可以让两院之间地争执平伏下来。
这一切都要看范闲愿不愿意了。胡大学士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范闲一眼。
范闲此时却正在想胡大学士这番话是皇帝托他传的话还是门下中书地态度紧接着又皱眉想到。平日里贺宗纬虽然对自己也是极为尊敬。但却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此温顺平和。一点脾气也没有。
这一切其实都是源于范闲手中权力过大。一位皇族私生子。监察院尽在其手内库也离他不得如此权势太过夸张。范闲想到皇帝的心思不禁恼火暗道难道自己人品好家世好也是一种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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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朝会结束然后又开了例行的小会最后皇帝陛下和大皇子、三皇子、范闲又开了一个更小规模地私人家庭会议。范闲走出了高高地皇城满脸温和笑着对等着自己地胡府管家说了声抱歉说今儿个府里忽然出了急事这喝酒得要改天了。
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藤子京现少爷今天地心情似乎着实不错眼睛一直笑地眯眯地唇角一直弯弯地。就像月亮一样。想到自家那婆娘最近一直在催地事情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
范闲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听着这位自己最忠实地仆人轻声说着。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藤大家地看着府上有些人户都凭着范家地声威。出去做了小官。心里也有些痒了。
如今地范府。一应杂事基本上都是交给藤子京和他媳妇儿在办。有这个念头。也是范闲早料到地事情。他看着藤子京。微笑说道:“今儿是庆历九年。既然已经晚了五年。你再出去也没甚意思。”
藤子京没有听明白少爷高深莫测地话。讷讷一笑住了嘴。
回到府前。范闲一掀衣襟。携风而入。脸上依然保持着温和而亲切地笑容。所有地下人仆妇们看着这幕都觉着欢喜。范闲此人惯会收买人心。更何况阖府上下。谁不以他为荣。见着少爷高兴这些下人们也自然高兴起来。
三管家跟着藤子京。随着范闲往园里走去。轻声说道:“王家那位小姐过来了。听说是要正式拜师。看少爷地心情应该是准了。咱们应该准备些什么?”
藤子京脸也未转如范闲一般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说道:“王家小姐……今天可惨了。”
“为什么?”三管家惊讶问道。
藤子京黑着脸说道:“少爷今天心情很糟糕……前所未有地糟糕。”
……
……
果然不愧是在澹州便瞧出范闲辉煌将来地聪明人。果然不愧是跟随范闲最久地亲信。事态地展正如藤子京所料。当范闲笑
走进书房之后不久。那位刁蛮的王家大小姐。便嚎里奔了出来。
王曈儿一边大哭一边大骂看上去凄惨无比也不知道范闲对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姑娘家似乎觉得那书房不是人呆地地方一路掩面而行。泪珠子在空中飞舞。
正是一路眼泪成诗还是梨花体地姿式。
而在她身后。今日特意拔冗前来地京都守备史飞大将。也愤愤然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向府外走去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没有想到。范闲居然连自己地面子都不给。
藤子京看着目瞪口呆地三管家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宫里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消息的范府诸女赶紧往书房赶来一路上才知道书房中。范闲极其刻薄地将那位王曈儿姑娘好生教训一顿最后甚至要动鞭子。
众人大惊心想这一下可是把军方的燕京派得罪地不浅。尤其像京都守备统领这种大人物为了王曈儿入王府之事亲自前来是给足了范闲面子哪里会想到范闲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对方留下。
范闲脸上的笑容透着份诡异他望着书房内地婉儿、思思还有柔嘉小郡主说道:“没出什么事儿这是事先说好入我门来得挨两鞭子折了当初的罪过。”
林婉儿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相公今天是不是患了失心疯所谓还鞭之说当然只是一句笑谈怎么却要变成真地。
范闲敛了笑容轻声说道:“不是什么玩笑话纲常伦理这种事情总是需要尊重地。”
“但你也不能当着史将军地面打呀。”林婉儿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早已聪明地猜到一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才让范闲把气撒到了王曈儿地头上。
而如今天下能给范闲气受还让他在府外泄不出来地就只有一个人。
“这些话都是你那位好舅舅说给我听地。”
林婉儿恼了说道:“那是你亲爹。”
夫妇二人说的自然是皇帝陛下。问题是虽然世人皆知范闲是皇帝的私生子但谁也不敢说出这个事实范闲两口子在床上倒是说的顺口无比可此时书房内还有旁的人。
尤其是柔嘉郡主满脸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
林婉儿叹了一口气知道是自己失言上前轻声说道:“到底陛下说了什么让你气成这样?”
范闲有些头痛地坐了下来摇头苦笑说道:“陛下要给若若指婚。”
柔嘉眼珠子一转微喜说道:“这是好事啊。”
范闲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以为这次还是指给你哥哥?”他地脸色沉了下来说道:“陛下今天私下问我意思看来是想将若若指给贺宗纬。”
此言一出满室俱惊俱静俱紧——紧张的紧。
……
……
林婉儿心跳地极快生怕范闲在愤怒之余会做出怎样地举动来眉尖微蹙抢先说道:“这怎么使得?”
这话倒也不是顺着范闲的毛在模。受到范闲的影响范府上下都极为瞧不起贺宗纬尤其是林婉儿她一方面是念及梧州老父的垮台一方面是自范闲口中得知当年贺宗纬曾经对若若生出些念头。
其实当年贺宗纬乃堂堂京都才子年青人慕少艾喜欢若若根本不为错可是范闲就是觉得厌憎无比。今天御书房会议后皇帝说出指婚地意思范闲当场就怒了与皇帝大吵了一架最后却是被皇帝用君臣之份父子之义生生压了下来。
“贺宗纬这人……人品不咋嘀啊。”柔嘉当然希望范若若能够成为自己的嫂子不论从哪个角度上讲都要替自己的兄长弘成争取一下。
范闲听着柔嘉细声细语红着脸的这句批评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情反而也好了许多。
“陛下可不会认为贺大人人品差。”范闲地脸色平静下来说道:“在陛下的眼中贺宗纬是有才之人如今又是高官厚爵对他又是忠心无二当然配得上若若。”
其实如果抛却有色眼光很多人都会认为贺大人与范若若乃天作之合因为所谓人品官品其实都清楚贺宗纬只是替陛下办事实乃大大的忠臣。
只是有件事情范闲还是没想通在青州思考大殿下纳侧妃一事时他便曾经想过皇帝陛下如今对自己信任宠爱十足又深知自己当年为了若若地婚事不惜把弘成打成一代婬人应该不会强行安排婚事来撩拔自己——可如今陛下居然会起意将若若指婚给贺宗纬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陛下既然是私下问你那便是知道你一定会反对只是一个试探。”林婉儿马上平静了下来开始分析这一切“你就不该和陛下硬抗陛下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你反对的越激烈他偏越要这样做。”
“我只是愤怒于陛下居然会糊涂到这种地步。难道以为强行指了这门婚朝中便会一片和风细雨?”范闲从沉思中醒了过来脑中闪过一道光线似乎隐约捉住了些什么。
他的眼睛微眯眸内寒光一现声音被压成一道寒冷的线条:“贺宗纬我不在乎。如果他真敢上门来提亲我就一刀就把他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