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紫从水桶里将两只被冻得几乎快没有知觉的脚抽出来,笨拙地从两只椅子上爬了下去。然后,便一头歪倒在床上,缩进暖和的被褥中。――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再睡上几个时辰。
过廊里,已经有人??走动的声响。这是伙计们在准备早餐。
被子还没有将连紫的脚焐热,连紫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下。青儿被连紫惊了一下,于是便走过来,依偎连紫。连紫和青儿亲了亲。然后,好好洗了洗脸,拿出镜台上的胭脂红粉为自己打扮。没有用多少时间,但已经将自己拾掇得很像样子了。
一个女人,如果只有外表而没有脑子,或许是件可悲的事。但,一个女人,如果有外表却没有脑子去利用外表,那就铁定是件更可悲的事了。
闭起眼睛细细想着什么,然后,她反常地将自己的衣服全都月兑下,换了另一身行头,一套不是很显眼的蓝色棉衣装。其间,她还透过铜镜看了眼自己的身子,看了看身上的伤痕。一年多了,她几乎不会再看自己的身体。火炉和砖墙完美地挡住了室外的冷风和寒气,但连紫却被镜中自己的**冻得几乎绝望。“真得会有男人喜欢自己吗?”连紫从没问过自己这种话,但她今天的确是问了。
…………
狐毛看出昨夜连紫心情不佳,因此也就没敢再招惹她。今早,狐毛故计重施,再次早早起来,要为连紫弄些好吃的。此刻,两个伙计,两个厨子在为狐毛打下手,狐毛正拿着把菜刀在砧板上剁肉,笃笃笃的声响匀钧好听,肉片的厚薄大小几乎一样。其实,就算不为连紫,狐毛自己也是很喜欢时常客串一下大厨的,这对他来说是一种难以抵挡的乐趣。
这时……
“狐爷。”一个厨子在后面牵了牵狐毛的衣角。
“干嘛。那头小母狮顶多再睡一个时辰,你没事少叫我。”狐毛连头都没抬,右手剁着肉,左手顺带着抓起一只已被烧热的炒锅的锅把,等人放料。
“狐爷!”这回厨子竟拍了狐毛的肩膀一下。
“嘶……你小子想挨揍是不?……”狐毛有些生气,刚要扭头教训身后的厨子,但不巧一打眼正好看到:厨房门口,他的小母狮子,正在笑吟吟地望着他。
连紫斜依在门框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天已近辰时,熹微的晨光,透过新糊的纸窗,照出一柱柱浮尘,也让她的脸膀镀上一层眩目的光晕。狐毛见过连紫不戴面纱时的样子,但那是在晚上,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大白天看到连紫的真面目。
美。真美。这是一种清新月兑俗,但又艳光四射的美。就像她身上常常撒的那种香料,即浓郁又沁人心脾。连紫的美,更多的在于一种气质。你会想亲吻她啜饮她,因为她美得清洌;你也会想怀抱她占有她,因为她美得炙热。
现在的连紫其实远不如她以前漂亮,但狐毛却真心喜欢上了她,以至他将她右颊的疤痕也当作一种美的符号,一并喜欢起来。
狐毛吞了口口水,等他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可笑后,又尴尬地将视线移向别处。说道:
“呵呵,你,你今天起得真早啊。”
眼睛忍不住又瞥了连紫一眼。
连紫淡淡说:“别做那么麻烦了,俺想快点吃。”
“哦,好,马上马上。刘师傅就做你最拿手的酱面吧。”
“是是,狐爷。”身后的厨子殷勤应道。
等狐毛再想偷看连紫一眼时,连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这一瞬间,狐毛竟感一股莫名的失落。
其实也就用了一盏茶的功夫,饭就做好了,因为酱面的材料都是前天晚上制好的。
吃饭时,连紫又戴上了她那只有面纱的草帽。――狐毛生出好几次想将那草帽撕碎的冲动。
面做的极可口,但连紫有心事,食之无味。狐毛刚刚被连紫摄了魂,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两人就像是在应付公事似的,机械地喝着面条。
过了一阵。
“那个……”“你……”两人忽然同时开口,但又同时被对方的话给堵住。
连紫面无表情,低着头,“有话你就先说吧。”
“不不,还是你说吧,我也没什么急事。”
“要你说,你就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罗嗦。”连紫没由来地大吼道。
“好,那……”被连紫这么一叫,狐毛脑子一片空白,竟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这……那个……”他好像能感觉到对面的小母狮的耐心正在飞快的流逝,弄不好,这一桌菜又要被她给掀了!总算,他吐出了八个字:“那个‘血耳’有线索了!”但他险些让这八个字给噎死。
“嗯。”连紫不咸不淡应了一声。低头吃面,没看他。
狐毛继续:“上回你在白罗山上找到那长布条,果真有用。我将四方城的布店跑了个遍,他们都说这是本地产的布料。现在我正托人查织出这本布料的织户。”
当时裴浩欲与“血耳”同归于烬,将自己炸得四分五裂。狐毛想为他收尸,可连紫却制止了狐毛,并同他一起细细地将周围检查了一遍,最后,在一只枝树杈上,发现了一条一寸长的粗布布条。那布条离裴浩的尸体碎块很远。在人迹罕至的白罗山上,这布条又没有被风吹日晒的痕迹。所以,狐毛和连紫都怀疑:布条是“血耳”被爆炸的冲击力振飞后,不小心被树枝扯下的。
这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但连紫却问:“你托的人是不是君子剑他们?”
狐毛一笑:“我即然答应与他们合作,这么重要的事还瞒着他们就太不地道了。”
“傻子!”连紫对狐毛将她辛辛苦苦找到的线索送与他人感到不忿。
“随你怎么说。”
…………
室内静了下来,连紫低着头酝酿了小半天,才开口:
“狐毛,俺也有件事想问你。”
“说。”
“你给俺准备的那条去郑国的路线,得用多少时间。”
“这……路上没有耽搁的话,也就一年多些。这几年各国间战事频发,因此,我给你选的这条路虽然绕远,但却是一条很安全的途径。”
“不行!俺必须尽快到郑国。俺要一条最短最快的路。”
“这个……也行啊,等明年开了春,我陪着你一起去郑国,从正有战事的通辽国穿过去,也就不过半年时间。”
连紫盯着狐毛,苦笑,然后摆了摆头,缓缓说道:“狐毛,你能不能老实告诉俺,你让俺帮你捉‘血耳’,真的是以为俺会对你有多大帮助吗?”
“啊?……”
连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问:“你是不是只想留住俺?!”
“……”狐毛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你将俺带到这‘幽竹居’,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外面还藏着武功极高的守卫。对,这样一来‘血耳’是没法向俺下手了。可是俺才出道几天,能有多少名望,除了龙虎山又能有多少仇家,‘血耳’有多大可能对俺下手?保护俺安全,呵,说得好听!其实你是想监视俺的一举一动,怕俺飞了,是吧?”
“……”狐毛猛吞了一杯酒,然后气呼呼地双手支在膝盖上,不发一语。他觉得连紫的话很没有礼数,但他却说不出任何回击的言辞。
连紫不怕他,用眼睛死死盯住他:“狐毛,狐爷,狐大侠,姬少爷!!!”连紫狠狠一拍桌子。
狐毛一迷登,不自觉地瞄了眼连紫,他没想到连紫竟然知道他的真姓,但是狐毛并没开口,在确定连紫到底知道他多少东西之前,他不想自己先乱了阵角。
这时,在外边应候的老何从门缝里悄悄向室内望了一眼,但立即就关上了门,很快,楼上楼下响起了纷沓的带小跑的脚步声。这是做仆人的规矩,主人吵架,他们要避得越远越好。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连紫面带微笑,但她的笑里带着狠劲,“想娶我?可你恐怕早就有婚约了吧。那我就只能做小做妾了,是吧?你就想没想过我愿意不?要不,你只是想得到我?占有我?可我现在人都在这儿了,又没人拦着你,你还献什么假殷勤,直接来就是了,俺只是想早点去郑国。公平交易,行吗?”
狐毛突地站起,转身就要走。
连紫紧跟着也站起身,上前几步,右手揪住狐毛胳膊,左手拎起狐毛的酒壶,咕咚咕咚就朝喉咙里灌。
“不要无礼,你放开手。”
铛啷,酒壶落地。同时又把自己的帽子扯掉。
“就不!”连紫像个泼妇。被压抑了好长时间的恐惧和委屈,借着这酒劲就要爆发了。
“放开!”狐毛吼道,他真有些急了。
连紫的体质不能喝酒,沾酒即醉。可她今天竟一口气给自己灌了小半壶烈酒,现在已晕了起来。
“就不!”连紫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啪啪啪啪的扣子一个个被扯断,露出了她脖下的肌肤和白色的亵衣。
“狐毛,求你了,让我走吧。我真得等不了了。呜……”连紫嘴巴一咧就哭了起来。
狐毛能感觉身后一身酒气的连紫真是醉了,虽然他从没见过有人能醉得这么快,但他不认为连紫现在有作戏的可能和作戏的必要。而且,连紫的哭声让他的心都快碎了。
狐毛将连紫搂到怀里,一边还整了整连紫的衣衫,心疼的问:“你这是到底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连紫一边喘息着气,一边迷迷糊糊说道:“我活不过一年了,不赶快去郑国,我必死无疑。我不想死,我才多大呀!我不想死!”
“啊?这是哪跟哪儿?哎,你可别吓唬我。”狐毛有些不信连紫的话。
“不……不信,你就去问问费一水。是……是他亲口告诉俺的。狐毛,求求你,快让我去郑国吧,行不?”
狐毛心里揪了起来,眉头深锁。他试着将手搭在了连紫的脉门上……
虽然狐毛不会什么医术,但行走江湖多年,这人是有病还是没病,他还是大体能看出来的。
过了一小会儿。狐毛还没为连紫号完脉。连紫就双手搭拉着,身子直往下垂,在狐毛怀里睡去了。
他干脆就抄起连紫的腿,当她横抱在怀里,这时,连紫面容他一览无余。她双目红肿,粉妆被泪水冲乱,但这只是减了她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艳丽,却又多了几分朴素坦白的可爱,一减一加之间,更加让人难以割舍。狐毛心中一荡,他能感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体温,她**的质感,还有她身体轻微的蠕动,这一切让狐毛差点就把持不住。但心中泛出的男女之情的涟漪,马上又被他深深的怜惜所取代,一股将怀中女子永远保护的豪情油然而生。
狐毛将连紫抱回了她的床上。轻掩上厢房的房门。
这时,那杂役老何适时地出现在过道里。
“狐爷,有什么要吩咐老奴的吗?”
“嗯。”狐毛点了点头,“你去费家大药行走一趟,将费一水给我请来,要多少钱都行!”
“是。”老何离去。
狐毛定神想了想,正要走。可青儿却从连紫房里探头出来,可怜兮兮地用身子蹭着狐毛。狐毛拍了拍它,说道:“真是头好畜牲啊,别担心,有我在,她不会有事。”
狐毛大步流星来到“幽竹居”院子里。院子里没一个人,但狐毛却兀自说道:“今日谁守值,都出来!”
接着,远处就有几个黑影闪动,片刻,狐毛身前就跪下了三个黑衣人。
“少将军!”三人向狐毛抱拳一礼。
“姬霖。”
“属下在。”
“你飞鸽传书虎子口的刘利,让他将沙骆驼商队的目前位置给我报一下。”
“是。”
“常伯。”
“属下在。”
“你亲自到伊龙将军那里为我请个假,就说布兰那边还有不稳,我需要再探察一下。”
“这次要几个月?”
“一年。”
“啊?少将军,上面恐怕不会同意。”
“你替我请就是了,等等……这样,你白天先准备,等我决定要请假,你再走。”
“是。”
“林大鹏。”
“属下在。”
狐毛语气和缓了下来:“你还这里守着,不要让里面的女子出任何差错,知道了吗?”
“属下遵命。”
“好了,都下去吧。”
狐毛一摆手,三人就飞出了院子,转眼不见。
孤零零一个人在院子中间,冷风吹动他的长发,狐毛仰望天空,叹了口气,又望向连紫的厢房,眼角竟不知何时已经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