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临仙坊的归鸿楼向来是伊歌城中把酒清谈的好去处,登楼闲坐,放眼大江,泼墨挥毫,击筑笑歌,都是宾客们常有的雅兴。眼前虽还不十分暖和,但二月一过,楚堰江冰消雪融,走马长街,吹面而来轻风料峭,已带了桃红柳绿的清爽气,让人深吸一口便心生惬意,浑身轻松起来。
归鸿楼开阔的前堂人声喧哗,宾客如鲫,和往常一样颇为热闹,这几天多数人都在乐此不疲地谈着同一件事情。
今年二月甲申,昊帝纳钦天监正卿莫不平之议,设祀礼,行大典,登五明台遥祭惊云山。
当日,帝都上空日月同辉,照临万方。惊云山境内紫云缭绕,面南一侧山崖无故崩裂,失踪数十年的皇族至宝归离剑重现踪迹。
得归离剑者得天下。
昊帝在继位之前,外御强敌、内肃九州的形象早已深入民心。他深知多年战乱,民生不安,称帝之后薄徭赋,废苛政,与民休养生息,复又罢贪官,惩酷吏,兴农工,通商路,破格提拔有识之士,这一切都使寒门士子及百姓深为拥戴。归离剑出,人人奔走相告,无不称天命所归。
归离剑一事越传越是神秘莫测,紧接着昊帝颁诏天下,废除强征兵役,废奴役贱籍。此举使得天子威望日盛,先前些许流言蜚语很快湮没在这来势汹涌的天命之中。
虽已事隔多日,但无论走到天都何处,都常能听到“归离剑”的字眼。此时归鸿楼中正有乐女曼声弹唱关于此事的唱曲,瑶琴轻鼓,隔着珠帘玉户不时传入里面略为安静的一间雅室。
巩思呈凝神听了会儿,喟然一叹,对面前的人道:“归离剑出,四海咸服。莫先生技高一筹,在下佩服。”
莫不平眉梢微动,呵呵笑道:“天赞我朝,圣主应命而生,归离剑失而复得,实为幸事。”
巩思呈明知归离剑之事另有蹊跷,却也清楚莫不平不可能露出半点儿口风,只得随他笑笑,说道:“莫先生神机妙算,常常救人于危难,今天我请先生来,正是有事相求。”
莫不平道:“请讲。”
巩思呈道:“想必先生早已知道,犬子不争气,惹下大祸,还望先生救他一命。”
十日之前,原颖川转运使巩可被押至帝都,如今正关在大理寺刑牢。定州之事虽尚未定案,但任谁都知道,巩可此番已难逃一死。
莫不平端起面前的天青玉瓷盏,却不急着饮茶,“此事你应该去求湛王殿下,何故找到我这里?”
巩思呈颓然摇头:“莫先生是明白人,定州出了这样的乱子,我还有何颜面再去求湛王?他没怪罪于我,已是看在多年宾主的份上,给足了我情面。眼下唯有先生能救小儿,将伯之助,义不敢忘,请先生务必成全!”
莫不平道:“定州之事交由三司会审,证据确凿,老夫也无能为力。”
巩思呈不想他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脸上立时一白:“莫先生……”
莫不平倒并非绝然无情之人,只是这事的确无法相帮:“你应该很清楚,究竟是谁想要令郎的性命,又是为了何事。实不相瞒,一个时辰前,御史台又有奏本弹劾府上二公子国丧之中宴酒行乐,这道奏本已明廷议,很快便见结果,你还是有个准备吧。”
巩思呈脸上已是苍白如死:“百丈原之事全是我一人过错,各为其主,娘娘若因此要取我性命,我无话可说。烦请先生代为转告,我愿以此身告慰澈王在天之灵,请娘娘高抬贵手,放过小犬。”
“娘娘并不想要你的性命。”莫不平叹道,“痛失至亲是何等滋味,想必你现在也已明白一二,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他起身告辞,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便再道:“其实有个人你不妨去试试,他若愿帮你,令公子或许有救。”
巩思呈忙问:“是谁?”
莫不平道:“漓王。”
伊歌城南以射日台为中心的骑射场周廻二十余里,占地广泛,最多可容纳骑兵两万,步兵三万,是平时天军操练的主要场地。
圣武朝以来因战事频繁,天下尚武之风逐渐盛行,无论是仕族子弟还是平民百姓,大都骑马射箭,修习武艺。久而久之,仕族之中除了游园击鞠、清谈宴乐之外多以此为消遣游戏,骑射场中处处不乏他们的身影。
夜天漓在封王之前便是天都大名鼎鼎的放浪人物,一等一的疏懒,一等一的纨绔,虽然现在接管了京畿司也丝毫不见收敛,照样纵欢行乐,显然没有做个良臣贤王的打算。从那道委他以重任的诏令下后,京畿司中从来不见他的影子,非但如此,他还一声令下将数千京畿卫大半赶出府营,任他们出入赌坊青楼也不过问。
满朝皆知漓王圣恩隆宠,昊帝对他简直就是纵容。他这般行事,惹得一群老臣忧心不已,频频上书规劝。可偏偏最近帝都中上报有司的案件逐日减少,城坊间治安良好井然有序,谁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昊帝放任不理,漓王我行我素,十分逍遥。
天气回暖,骑射场上就比往常多出几分热闹,京畿卫的士兵们近来最怕的便是随漓王来校场,一见到漓王手中那杆银枪,人人心中都怵。
漓王的枪法现在是越来越出神入化,这几个月兴致极好,几乎每天都点十几名京畿卫陪练枪法,哪个花拳绣腿让他看不顺眼,当即便逐出京畿司,连委屈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场中银光爆闪,一柄长刀“当”地被激上半空,四周侍卫们齐声叫好。夜天漓潇洒地将银枪一掷,丢给身旁近卫,“刀都拿不稳,回头练去!”
方才和他对练的士兵已在他手下走了近百招,正跪在面前惴惴不安,闻言喜形于色,知道今天算是过关了,“多谢王爷指教!”
夜天漓往外走去,刚才就听到相隔不远左营校场闹闹嚷嚷,一边走一边问道:“那边吵什么?”
侍卫立刻回道:“是麟台少卿巩行和殷家大小姐在较量箭法。”
夜天漓奇道:“怎么回事儿?”
侍卫道:“听说年前殷家和巩家定了婚约,殷小姐想必是不愿,却父命难违,便带人找上了巩行,好像是要逼他退婚。”
夜天漓听罢,心里便将殷监正暗骂了一声,他到底把女儿当什么?转念又一想,说道:“走,去看看。”
左营校场中除了围观的将士和一些前来射猎的仕族公子外,另有十余名身着骑装的女子围在四周,个个冠带束,英姿飒爽,看来是随殷采倩一同来助声势的。
这时候原本乱糟糟的哄闹声渐渐低了下来,夜天漓没让侍卫惊动别人,先站在了外围往场中看去,却见这哪里是在比箭。殷采倩骑在一匹紫骝马上,身着雪貂镶边骑装,足踏乌皮勒金靴,手中飞燕银弓弯如满月,正隔着数步的距离不偏不倚地对准巩行,面如寒霜,“巩行,我话说得够明白了吧?你到底答不答应!”
这巩行正是巩思呈的二公子,此人平时舞文弄墨,自命风流,除了斗鸡走狗花天酒地外倒也没什么劣迹,至少比起他的兄长要好得多。此刻被殷采倩拿箭指着,倒也不慌张,“大小姐何必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我一句话就能作罢?你我自幼相熟,也算是青梅竹马,这婚约也无不妥当,怎么至于动刀动枪呢?”
殷采倩柳眉冷挑:“胡说!谁和你青梅竹马了?再说就算是要定青梅竹马的婚约也轮不到你!”
巩行笑道:“这么说,大小姐难道是心有所属?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何不请来一见?”
殷采倩向来崇拜的是霸气英武的男儿,对他这种油腔滑调的公子最是厌恶,银牙碎咬,脸上没有半分好颜色:“对!我就是心有所属,非他不嫁。他好过你千倍百倍,你若不服,先赢了我手中的箭,再去和他较量!”
即便天朝民风并不拘谨,在场的也大多是生性豪爽的将士,但有女子当众说这样的话还是引得四周哗然一片。她话音落后,人群里却传来阵掌声,只见夜天漓缓步迈入场中:“说得好!”
突然见漓王前来,巩行和身旁诸人纷纷上前见礼。殷采倩也不能再这样拿箭指着巩行,收弓下马:“王爷。”
夜天漓盯了她一会儿,挑一挑唇角,慢悠悠转身对巩行道:“巩行,你好大的胆子,也不先问问她是谁的人,就敢定下婚约。本王倒想看看你有多少能耐,还能逼她嫁你不成?”
这话让所有人愣住,人人心中都冒出一个念想——殷采倩方才所说的人,难道竟是漓王?若果真如此,按漓王平时飞扬跋扈的性子,这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巩行呆了呆,他惹谁也不敢惹眼前这位骄横的王爷,先时应对自如的模样全无,“王……王爷,我并没有逼她嫁我,这是两府长辈替我们定下婚约,我只是遵从父命而已。”
夜天漓眉梢一吊:“殷采倩早有婚约,尚未解除,岂能随便嫁与他人?你们两家若糊涂了,本王给你们提个醒。”
巩行道:“请问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从来不曾听说殷小姐另有婚约啊。”
夜天漓道:“圣武二十六年,殷皇后做主将殷采倩指为澈王妃,虽当时因虞呈叛乱,十一皇兄带兵出征没来得及大婚,但此事早就内定下来,这不是婚约是什么?你巩行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娶澈王妃?”
众人都不想他说的竟是这件事,顿时面面相觑。当初这指婚虽确有其事,但澈王战死沙场后,这事便到此为止,无人再提,可偏偏现在漓王一说,大家却又都觉得无法反驳。宫中从来没有旨意废除这婚约,那么殷采倩在名义上,的确应该是尚未举行大婚典礼的澈王妃。
巩行愣了半天才道:“可是澈王……”话说到一半,夜天漓一道锋利的眼神直刺过来,竟骇得他没敢说下去。夜天漓显然不打算和他讲什么道理,警告过后,将目光转到了殷采倩身上,待要看她什么反应,却意外地现殷采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间一丝迷离的哀愁,让他有些不解。
殷采倩见他看过来,往前走了一步,对巩行道:“王爷说得没错,我与澈王的婚约从来都没有解除。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我喜欢的人,他比你好千倍百倍!”她一抬下颌,扬声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无论澈王生死,我殷采倩非他不嫁!我现在就入宫请旨完婚,巩行你要是有胆量的话,咱们去请皇上和娘娘圣裁!”
她此举大出夜天漓的意料,因为澈王的事,夜天漓恨极了殷家和巩家,对殷采倩的态度也大不如从前。他今天插手此事,原本就是想让这两家骑虎难下,就算不陷入两难的境地,也要颜面尽失,落人笑柄。至于殷采倩是不是真要为澈王守节,这原本并没在他的考虑之中。突然听到殷采倩要履行那时的指婚,惊愕之余,不免有些震动,“你要和十一皇兄完婚?”
殷采倩道:“不错,我要和他完婚。”她决心已定,当即翻身上马,便出校场而去。
夜天漓比殷采倩迟了一会儿,没能在入宫之前拦住她。他赶到致远殿,才知皇上和皇后都在清华台。
清华台殿阁玲珑,因在宫城偏南一方,临近岐山地脉,有温泉之水接引而成五色池,池水色泽深浅多变,静暖如玉,清气馥郁,常年不竭。每到冬季,四处冰寒雪冷,唯独这里温暖。五色池四周遍植兰芷,这时候修叶娉婷,已袅娜绽放,淡香缥缈于兰台凤阁,那股出尘的安静与外面翦翦风寒的冷春自不相同。
卿尘因怕冷,入冬以后便常居此处,一来避寒,二来那温泉之水略具疗效,对身子十分有益,便于调养。夜天凌除了召见外臣,平日批阅奏章、处理政事也都在这里,今天正和卿尘商量什么事情,神色沉肃,卿尘脸上亦略带伤感。殷采倩和夜天漓先后求见,一个提出这样离谱的要求,一个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夜天凌听着眉间便见了几分深色,也不看殷采倩,只问夜天漓:“怎么回事儿?”
夜天漓迟疑片刻,便将刚才的事大概说了。而后又对殷采倩道:“我在校场说的话只是存心让巩行难堪,你何必当真?再说当初那赐婚,十一皇兄也没答应,并不算数。”
卿尘见殷采倩神情坚决地跪在面前,轻声叹道:“刚刚才和皇上在商量,要将澈王的灵柩迁回帝都入葬东陵,你们倒好,先闹上这么一场。”她移步上前,伸手扶了殷采倩:“你起来,这样的事岂能拿来儿戏?”
殷采倩顺着她的手抬起头来,不料早已满脸是泪:“求娘娘成全我,我是真的愿意嫁给澈王,当着那么多人说下的话,我并不是玩笑。”
卿尘垂眸看她,羽睫投下深影如扇,堪堪掩住眉宇间的凄然,轻声道:“澈王已经不在了,我成全不了你。你与他的婚约我替你们取消,当时你离家出走不也就是为此吗?如今,各得其所吧。”
殷采倩脸上涟涟泪水溅落在冰凉的青石地上,只是向前叩:“采倩心意已决,求娘娘成全!”
卿尘原本便心绪不佳,略有不悦,蹙眉说道:“你在幽州军营前,曾当着我的面请澈王收回请旨完婚的话,与他彼此两清,难道忘了?”
殷采倩道:“当时当日,他不识我,我不知他;今时今日,我敬他胸怀磊落,爱他快意潇洒,念他生死情重。那时候我离家出走,并不是因为澈王殿下不好,而是……”她突然有些怯懦,停了停,最终鼓起勇气往皇上那边看去:“我喜欢着别人。后来等到我想清楚了很多事,但是,却都晚了。”
卿尘眼底浮起云水般的颜色,一时间深浅难辨。殿里撷云香的气息沉沉渺渺地散开,如轻微的叹息遥遥的思念,飘落锦屏御案,渐渐地落了满地。
眼前的殷采倩分明已不再是当年那一味刁蛮任性的小姑娘,她如含苞初绽的花朵,正逐渐盛开她的美丽,那一双杏眸中不仅仅带着明艳与俏丽,两年的时日已在其中沉定了太多东西,泪光之后,黑若点漆。
蓦然邂逅,擦肩而过,生命中本就有太多的来去匆匆,快得甚至让人来不及去遗憾。过往与相逢或许在深夜梦回中残留下淡淡的痕迹,纵不能相忘,已无处可寻。
不管现在殷采倩对十一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这份情义终究是有的,就因此卿尘也再狠不下心斥责她,言语便也温和许多:“漓王刚才只是无意说了那话,你若执意如此,倒让他不好收场了。”
这时夜天凌目光扫过殷采倩,突然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殷采倩一闭双眼,泪水自脸上划出两行清痕:“回皇上,想清楚了。”想清了,看透了,伤透了,那个荣耀的家族能带给她的都是什么,她来不及选择,就这么守着那个男子风一样远逝的笑容一生一世,也好。
夜天凌站起身来,在殿中缓缓踱步,腰间龙佩垂下深青色的丝绦随着他的脚步轻微晃动,一步步无端透出沉重的压力。过了些时候,他说道:“既然如此,你随行去雁凉,先将澈王的灵柩迎回天都再说。”
他的声音清冷冷的,不辨喜怒,卿尘闻言一震,却接着叹了口气,没有出言反对。让殷采倩去一趟雁凉也好,来回几个月,想必等她回来,情绪便也定下来了。
殷采倩对夜天凌原本便心存敬畏,自他称帝之后威严与日俱增,言行号令,越让人不敢忤逆,她呆了一刻,轻声道:“采倩遵旨。”
夜天凌往殿外看了会儿,对夜天漓道:“礼部已经拟好了仪程,让别人去不妥当,你便亲自去一趟雁凉,护送你十一哥回来吧。”
夜天漓肃容道:“臣弟领旨。但是她……”
夜天凌抬一抬手,让他不必多言,拿起案前一道奏疏给殷采倩:“至于巩行,你带这个回去给殷监正,让他自行斟酌。”
殷采倩上前接过来,翻开一看,是御史台弹劾巩行的奏疏。贬迁涿州的定论之上赫然是明红的朱批,简单一个“准”字锋峻峭拔,扑面而来竟带凌厉之气,看得她手心涔涔尽是冷汗,心里百感交集。这样一来,与巩家的婚事自然不复再议,但巩行日后的境地也由此可见。
夜天漓和殷采倩一并出了清华台,殷采倩极沉默地走在前面,夜天漓一反常态,也默不作声。
到了宫外,殷采倩低头行了个鞠礼,便要转身上马,夜天漓忽然叫住她:“哎,你等等!”
殷采倩站住脚步,夜天漓皱着眉头:“抱歉,我今天并不是想让你为难,你也别再赌这份气,若十一哥知道了,倒要怪我了。”
殷采倩目光淡淡投过他身边,并不看他,“王爷今天说得并没错,不必跟我道歉,我往后就为澈王守一辈子灵,念一辈子佛,也是我应该的。”
“你这算什么?”夜天漓脸上冷了下来,“想替殷家赎罪吗?”
殷采倩摇头:“若要说罪,你们男人的恩恩怨怨,轮不到我来赎。我就只记着在北疆最难过的时候,是澈王他陪着我,虽然他那时候也没把我当成未来的澈王妃,但他陪我喝酒聊天,骑马射箭,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开心。你们争你们的恩怨,我陪他喝杯酒,说说话,难道不好吗?”她半仰着头看那透蓝的天,衣袍纷飞,微风轻寒掠过鬓:“又要去北疆了呢,我倒是想,犯不着一定要回天都,他应该更喜欢北疆,可以纵马驰骋、仗剑啸傲的地方,才适合他。”
夜天漓心底滋味难言,沉甸甸压得人难受,喝了句:“别说了!”
殷采倩终于看向他,细看了会儿,怅然道:“方才在校场见着你,我真以为是澈王回来了。可是现在仔细看,是像,可又不十分像。他起怒来更像皇上,冷冰冰地不说话,想想也挺怕人呢。”
夜天漓有些恼火,话中就带了狠意:“我们本就是兄弟,像有什么奇怪?你回去告诉殷监正,十一哥这笔账,我和殷家没完!”
殷采倩将头一转,眼中酸楚刺痛,凄凉难耐:“王爷要怎样便怎样吧,只是别误了去北疆的正事。”说罢翻身上马,娇叱一声,紫骝马放蹄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青石平阔的大路上。
夜天漓满心情绪无处泄,紧绷着脸打马回府,身边人都看出他心情恶劣,格外小心翼翼。府中内侍见他回来,有事**上前禀报,看看他脸色却又犹豫。
夜天漓转头没好气地道:“有事就说,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那内侍忙俯身道:“是,王爷,巩思呈又来求见,等了王爷半天了。”
夜天漓挥手将缠金马鞭掷下,心头“噌”地就是一阵怒火。巩思呈昨天便来过漓王府,夜天漓心知他是为巩可之事而来,见都不见,没想到他今天还来。
那内侍跟着夜天漓大步往前走去,眼见他将身上披风一扯兜头撂了过来,转身站住:“让他来见我!”
内侍躬着身去了,不多会儿引了巩思呈前来。夜天漓已经进了寝殿,内侍前去通报,巩思呈站在阶下再等。高檐华柱之前他独立的身子有些佝偻,花白鬓角,风霜苍老。他抬头往殿内看去,宫幔遥遥,深不见底,无端令人觉得压抑和不安。原本连着两天都见不到漓王,他早有些心灰意冷,只是现在除了漓王外,没有人能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说上一句话,不管漓王是什么态度,他总是要试一试,这毕竟是最后的希望了。
过了好一会儿,寝殿深处终于有人走了出来,正是漓王。巩思呈来不及细思,忙趋前几步:“王爷。”
夜天漓此时已经换了一身云锦长衫,扣带镶玉,箭袖压金,头绾攅珠七宝冠,玉面俊俏,带着高贵与冷傲。他缓步在殿前站住,居高临下看向巩思呈,脸上倒也不见先前的怒意,只是阴沉沉地有些骇人,骄狂中透着几分煞气。
他不出声,巩思呈只得弯腰候着。良久听到上面冷笑一声,夜天漓道:“你想保巩可一命?”
他直接就这么问,巩思呈倒愣住,接着道:“逆子混帐,百死莫赎,但请王爷救他一救。王爷若肯说话,皇上定会开恩。”
夜天漓道:“好,本王答应你。”
他如此痛快,非但没有之前料想的羞辱,连一句推诿都不见,巩思呈意外至极,随后匆忙道:“……多谢王爷!”
夜天漓盯着他,唇角慢慢生出抹极冷的笑:“用不着谢本王,皇上说了,巩行既然定了贬去涿州,巩可,就配定州充军,你谢恩吧。”剑眉一挑声音一扬:“来人,送客!”说罢头也不回径自转回殿中去了。
他那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巩思呈眼前几乎漆黑一片,仿若由死路直坠地狱。天下三十六州,单单配到定州,巩可军粮一案害死定州数十名将士,定州军民早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生啖其肉,落到他们手里,这是生不如死啊!巩思呈僵立在原地,混浊的眼中一片空茫,冷风袭来,寒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