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语言差异太大,波斯术士高墨达根本听不懂对面的这些异族士兵在讲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观察对方混合着急躁和恐惧的神色变化,揣测出对手话语的正确含义。
这时,高墨达畅快地大笑起来,在他的笑声中满是宣泄仇恨的快感,而后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一旦行动起来,它是无法被阻止的,今天就算我死了,你们这些畜生也休想逃月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屠夫都要死在这里。”
说完,为了向这些异族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位身材算不上高大魁梧的术士,十分轻蔑地伸出食指在自己颈部上横向比划了一下。不需要任何翻译跟解释,在场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代表着割喉和死亡的威胁手势,何况用在当下这个场合更是明确无误。
召唤出巨型泥人业已耗尽了高墨达的法力,他无法再对泥人下达新的指令,只能维持消灭十字军的最初命令,所以泥人是不会自动跑来保护高墨达的。过往的生活中过份沉溺冥想和书籍,他也不是一名合格的战士。当那名大胡子骑士如凶神恶煞般向高墨达扑来之际,他所能做的唯有从容地整理一下褶皱的衣襟,以便死得尽可能体面一点。
“噗!”
随着一道雪亮如电光的剑影凌空划过,波斯术士高墨达的颈动脉和气管被利刃整个豁开,殷红色的血液犹如高压水枪喷射,霎时间汹涌地喷溅而出。
尽管如此,在高墨达那张泛起痛苦表情的脸上,仍然维持着属于复仇者,那如愿以偿的满足笑容。无论如何,他为亲人和朋友们复仇的目标已经完成了,泥人会杀光这些侵略者,高墨达是死而无憾的。当身躯开始逐渐变冷,耳边仍在传来敌人的身躯被泥人撕碎时所发出的凄厉惨叫声,高墨达也知足了。
生命即将逝去,处于弥留状态,高墨达在恍惚间看到了一个全身散发着温暖金光,却又看不清面容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随后,高墨达感到有一个声音对他说道:
“可怜的凡人哪!你们所信仰的神阿胡拉·玛兹达被十字教的神祇击败了,祂逃走了。没有神明收容,死后你的灵魂将找不到归宿,漫无目的地游荡,而你所有亲人的灵魂也将在虚空中飘荡,直至被消磨成最细微的灵子,再转生成像蝼蚁那样渺小的生物。”
濒死状态下,高墨达的思维本就陷入恍惚之众,他本能地感到了愤怒,呵斥说道:
“你胡说……”
在一个虔诚信徒的面前,肆意出言侮辱他所信仰的神明,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过错之一。
当高墨达下意识地作出了反击之后,他才意识到其中的蹊跷之处,此刻出现在自己意识中的这个金色身影只怕不是凡人。术士高墨达不是拜火教的神职人员,不过他的家族中的确出过不少拜火教祭司,对神明领域的事情,高墨达也稍有涉猎,加之他是智慧和见识都远在常人之上的术士,那些发生在人类知觉范围外的事情并非完全不可理解。
不顾自己正处于垂死边缘徘徊,高墨达勉力提起精神,回想起了一些从前被忽略掉的细节。
那些跟野兽一样疯狂杀戮的十字军侵入波斯王国以后,被奉为国教的拜火教,反击孱弱无力,许多曾经强大得被冠以“圣者”称号的大祭司失去了往昔威仪,如同孱弱的鸡雏般被侵略者架上篝火烧成了一堆灰烬。
毫无疑问,这些神职人员的力量根源是来自于他们所信奉的神祇,假如是神祇主动放弃了他们,或者是无力赐予神力,所有一切反常现象都可以解释得通。
明明快要死掉了,却也还要如此辛苦地思考,高墨达真是觉得自己的一生既可悲又可笑,他强撑着说道:
“……殿下,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效劳吗?”
相对寿命短暂的人类而言,神祇显然有着近乎于无限的时间可供挥霍,但祂们再怎么无聊也不会专程跑来陪着一个快死的家伙聊天。
在高墨达所能想象出的理由当中,最合理的无非是这位未知神明需要自己替祂做某些事情。的确,这次高墨达猜对了,这个金光闪闪的人形闻声颤抖起来像是在发笑,声音低沉地说道:
“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拥有智慧和知识的人,你很幸运被选中了,你愿意接受吗?”
自古艰难唯一死!视死如归是一种境界,高墨达也不畏惧死亡,问题是可以不用死,谁又会积极地张开双臂拥抱死亡呢?
高墨达的家族世代信仰拜火教,他更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是喜欢趋利避害的,这是人类的本能。反而是那种认定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坚持一条道走到黑的家伙甚为少见。这种异类要么是有看破一切利害关系和纠葛的大智慧,得以立身持正,再不然就是那种笨得死脑筋的一根筋,完全不懂得什么叫改弦更张,只会自顾自地走下去。
庸庸碌碌的普通人,既不像前者那般智慧深远,足以洞悉一切奥秘,他们也不像后者那样确定了目标便矢志不渝。
生活在尘世中的普通人,多数时候只能徘徊在坚持与放弃之间,随着外界情况变化而左右摇摆,因此华夏的古人才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中智必乱。”
面对着宗教改信和奔向死亡的双重选择,稍加思考之后,不想死的高墨达最终选择了前者,说道:
“殿下,为您效劳,我不胜荣幸。”
闻声,那个影绰绰的金色人形逐渐显露出真容,正是林旭留在片界西部的化身。
很满意收下这个有用的凡人,林旭抬起手,一束金色的光芒照在高墨达身上。随即,他脖子上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开始加速愈合创伤,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轻而易举地把高墨达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林旭微笑着说道:
“很好,你愿意为我效劳,那么作为未来福利的一部分,我会负责让这里的死者转生,你可以安心了。”
对于林旭的许诺,高墨达还有些将信将疑,只是他不可能当面拆台,接口说道:
“感谢殿下的厚爱。”
“记得不要叫我殿下,喜欢叫府君或者大老爷都行,随便你好了。”
华夏神祇等级森严,殿下这个词汇不是可以胡乱称呼的。一定要称为殿下,好歹是要到帝君那个级别才算是名副其实,林旭不想被同僚们视为僭越和无知的暴发户。
对称呼经过了二度更正以后,重获新生的高墨达上前见礼,他神情庄重地鞠躬说道:
“是的,尊敬的大老爷。您忠实的仆人高墨达,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伴随着十字军东征的首个受害者波斯宣告覆灭,十字军的第二个打击目标指向了四分五裂的天竺半岛。对于这个气候炎热多雨,物产也算丰饶,唯独不以武力见长的国度来说,现在情况非常不妙。在强悍外敌的凌厉攻势下,天竺沦陷无非是个时间问题,他们眼下能够倚仗的只有酷热难耐的热带气候和层出不穷的热带传染病。如今,天竺人期待着十字军会像当年入侵半岛的秦军那样,不断受困于热带疾病和难以适应的气候,无果而终地结束远征,他们一心期待着外敌被自然环境打垮。
乱世一旦开启,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不仅片界内部杀得乱糟糟,在片界之外此刻同样一塌糊涂。
在凡人根本感觉不到其存在的层面上,造型堪比超级大漩涡的时空湍流区,犹如黑洞般吞噬着一切靠近的物体,其中也包括了那些路过的大小片界。
时空湍流区的主要特征是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在正常情况下,月兑离这个大漩涡的方式只有一种,多个片界相互融合后,质量持续加大,直至超出了时空乱流可以束缚的质量上限。随即,被困在时空湍流区内的片界就会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被高速甩出去,并且由此得以提升到更高的空间纬度,演化为一个真正的世界。
话虽如此,这个天造地设的大陷阱不是容易挣月兑的小把戏。天长日久,没被空间乱流撕扯成碎片的片界都不得不窝在这个大漏斗里,等待着离开的渺茫机缘。
由于聚集在时空湍流区之内的片界数量众多,正如渔网里的鱼群密度要比外面的水域高得多,导致了不同片界之间发生碰撞与融合,这种在正常情况下本该是百年不遇的事件,发生频率直接翻了几翻上去。在距离前一次发生片界碰撞事件后,过了不到半年时间,又一次新撞击发生了。
这一次的撞击地点依然是位于片界西部,位置略微稍偏南一些,看起来这片区域将成为未来的热点地区。
察觉到新的片界融合发生,林旭的化身风风火火地抛下了监视十字军和他们背后主使者的任务,掉头奔向了西南方。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些事情不亲自去看一下,林旭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前方,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由南部高原一路奔泻而下,期间经过多级瀑布跌落,最终向北汇入西海。
若是从空中向下俯瞰的话,整条河流宛若一条银白色的修长丝带,在丝带的边缘则点缀着一些条格状的绿色,宛若蕾丝花边,在更远处的地方则是一片漫漫无边的黄色沙海,孤寂的土黄色与生机勃勃的河流两岸形成了鲜明对比。假如说前面的这些景色太过泛泛,无法使人产生即视感的话,那么泛舟于这条水量充沛的大河之上,那些挂着三角帆的莎草船,以及在远方黄沙映衬下,耸立在河畔愈发引人注目的白色金字塔,大约也能使人回忆起地球上非洲北部某个著名的旅游景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