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不变,我亦不变。毋庸置疑,这是属于修行者的一份自豪。然而,所谓道穷则变,既然道已变,人又如何能不变呢?
试想一下,浩瀚如天地都不免发生沧桑巨变,人类智慧创造出的法门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呢?自然而然地,包括阴阳家在内,修行者们的一切术法都必须适应天地法则的变化,对自身的术法重新修订。面对着一个崭新世界,那些变更得愈发隐讳难明的演化规律,大家一时半会模不透是很平常的事情。为保万无一失,司马长空此行特地带着弟子们现场演算数据,力求一举建功,不生半点闪失意外。
耳边不住传来噼里啪啦,清脆而又节奏分明的珠子撞击声,恍惚之间,仿如使人置身于某家大商号的账房中。此时此刻,林旭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些阴阳家的弟子。真别说,这倒是挺有与时俱进的进取精神。估计现在这年月要是有电脑可以用的话,这些把实用性永远摆在第一位的阴阳家传人也肯定不会拒绝来上几台吧!
重任在肩的司马长空反倒表现出一副老神在在的轻松姿态,他神情悠闲地与等候一旁的老友史家弟子郑铎低声交谈着什么,好似没事人一般。
郑铎这位隐身民间的稗史一向极有责任心,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搜集资料和亲眼见证历史的机会。此番,兴汉军和吴军的湖口大战岂能在史书上少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在现场近距离目睹这场战事,乃至于获悉幕后的暗战,这一点对于史家传人来说,诱惑力之大不言自明,因此郑铎甘敢冒风险也非得死皮赖脸跟来瞧上一眼。
“大祭酒,辰时三刻,庚申辛己……”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三组完全相同的时间和数字间隔数秒被弟子们报了出来,司马长空与自己心算所得一一对应,确定全部数据吻合,他转向林旭笑着说道:
“尊神,可以开始了。”
“敢问大祭酒,该从何处着手?”
专业人士需要给予足够的信任才能发挥出最大能力,林旭不想自己随意干涉引发不良后果,干脆把问题又抛给了司马长空。
一捋长须,司马长空笑呵呵地说道:
“金丹派所用之法乃是起坛呼风唤雨之术,一分凭人力,九分仰仗天意。只要找出薄弱环节,击破一点,满盘皆输……”
司马长空详尽阐述了阴阳家的破解之法,林旭则示意地祇们不要间断干扰,继续拖住金丹派的施法进程,不要使他们觉察到异常情况,接口说道:
“不知破法之后,对方可有何伤损?”
“哦,若无意外,顶多是头昏眼花胸闷气短,卧床静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闻声,林旭彻底放心了,喜悦地说道:
“太好了,那大祭酒准备几时动手?”
“今日卯时最佳。”
“嘭嘭嘭嘭——”
一阵节奏快似雨打芭蕉的战鼓声,宣告湖口大战拉开了高潮部分的序幕,随着微弱的东南风吹动旌旗,两支排列井然有序的舰队在彭蠡泽湖口开始短兵相接厮杀起来。
在急促的鼓声伴奏下,一字排开的百余艘吴军火攻船,此时升满了风帆全速冲向兴汉军的船队。快似离弦之箭的火攻船舱内满载着黑火药,而非传统引火道具的火油和硫磺、柴草等物。尽管吴军截至到目前来说,尚未成功掌握火箭和火炮等新式火器的制造诀窍,不过单纯利用火药的爆破和引燃效果还是没问题的,只要投入的火药数量足够多,其威力足够扭转战局走势。
处于下风口的兴汉军舰队为了躲避敌军的火攻船,整齐的舰队阵形被搅乱。这时,窥见时机到来,吴军大将范含一挥令旗,大声喝道:
“快,趁火攻船搅乱敌阵,火速突入进去,务求一击毙敌。”
上一次姚雷杀到“出水蛟”旗舰船上,兴汉军诸将无不被吓得魂飞魄散,这可是关系到自家后半辈子荣辱兴衰的大事,岂可等闲视之?他们哪敢再让主帅以身犯险,陈凉的座舰依然出现在舰队序列中,但是除了少数高级将领,没人知道他具体会出现在哪条船上。这个连兴汉军自己人都搞不清楚的谜题,吴军更不可能闹明白了。以范含为首的吴军悍将们以那些体量巨大的五牙大舰为主要目标,前赴后继地杀奔过去,只可惜每每误中副车,始终没能发现正主所在。
“斩获贼首陈凉的首级者,爵封万户侯,赏三千金!”
两艘体量巨大的战船相互抵近时,笨重坚实的木制船身猛烈撞击摩擦所,发出的沉闷声音令人心悸不已。被箭矢射中后的士兵发出的垂死哀鸣,火攻船引燃敌船上帆索的响亮噼啪声。这一切声音元素混合起来,恰如被混乱无序的梦魇纠缠不放,陷入到这个噩梦里的每个人都无力自拔,他们只能顾及自己眼前的这一点点空间。
仅有极少数心志坚毅如铁石的人保持着头脑清醒,他们的目光透过弥漫在战场上的滚滚浓烟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寻觅着转瞬即逝的微妙契机。
两军搏杀进入近距离混战阶段,吴军图谋对陈凉实施斩首行动,同样憋了一口气要压倒冤家司徒雅的苗仁辅,这时也是瞪大了一双眼睛寻觅着吴军的帅旗所在。
开战之前,兴汉军的将领们说服了陈凉,将水师帅旗转给司徒雅使用,他自己的座舰上则挂了一面不起眼的红旗。
在冷兵器依然主导着战场胜负的前火器时代,一军主将的帅旗是最醒目的战略目标之一,即便如此,任何一个企图隐藏自己帅旗的将领都是不打折扣的白痴。一旦那些在前线浴血厮杀的士兵们蓦然回首,看不到己方帅旗存在,士气会在瞬间崩盘,纵然是百万雄师也会在弱小的敌人面前溃逃。正因如此,即使只有头发丝那么一点军事常识的统帅们,他们也不敢靠隐匿帅旗来保障安全,那种行为已经算不上是自作聪明,而是愚蠢到家了。
没能找到陈凉,不过吴军还是看到了兴汉军的帅旗,祝重发在旗舰上举目眺望远处水面上黑压压的兴汉军战船,朗声说道:
“贼酋就在此处,火攻船何在?”
仗着东南风襄助,吴军的火攻船成为了今天战场上最耀眼的明星角色,一家伙把兴汉军连炸带烧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这时,一名裨将抬头看了看旌旗,他顿时面色大变,声音颤抖着说道:
“启禀吴侯,风向好像变了。”
天生着一副棱角分明的猪腰子脸,祝重发精神高度紧张地关注着前方战况进展,唯独不曾留意到原本在吹动的东南风,不知不觉间已经转换成了西北风。没了风势相助,再派出火攻船勉强冲击位于上风位置的兴汉军,大概连人家的毛都烧不到几根。
闻听此言,祝重发连忙看过去,难以置信地发出一声惨呼,说道:
“什么?莫非是天要亡我吗?”
这时候,跟随在祝重发身边的悍将姚雷连忙上前说道:
“吴侯,末将斗胆,请您下令撤军,咱们的胜算不大了。”
士气可鼓不可泄!两军战到胶着状态,哪一方先撤就容易引起雪崩式的连锁反应。通常情况下,一开始是有序撤退,等到敌军追击马上就变成无序溃退了,不落得个全军覆没都算运气。无论什么时代背景之下,想在强大的敌军面前安然退走,那都是针对将领统率能力的终极大考,几乎每一位能通过这项考核的指挥官,日后都够资格在军事史中给自己留下一席之地。
已经跟兴汉军杀红了眼,祝重发不相信自己就能全身而退,与其憋屈地死在后撤的乱军之中,在他现在撤退还不如行险一搏。
当想到这里,祝重发旋即拔出佩刀,他高举着这柄价值千金的百炼宝刀喝道:
“拼了!传令中军,随本座亲往冲阵,不杀陈凉,誓不收兵。”
闻声,姚雷无言以对,唯有躬身说道:
“是,末将得令!”
“嗖!嗖!嗖!嗖!噗通!啊——”
箭矢和弩弓,以及标枪、石块等远程兵器在战场上呼啸而过,随着两支舰队如巨蟒般彼此缠绕绞杀在一起,想要控制全局情况就不啻于痴人说梦了。
在水战的开始阶段,陈凉不乘坐防御极强的龟船,反而选择了一艘属于传统楼船改进型的五牙大舰“出水蛟”作为旗舰,这主要是考虑到龟船的上半部船体密封,即使指挥者爬上面积有限的上甲板,瞭望视野同样受到影响,因此龟船充当冲锋陷阵的一线战船还不错,用作旗舰的话就不太合格了。今日在部下们的坚持下,陈凉更换了旗舰,但他还是没有乘坐龟船,而是另选了一艘五牙大舰。
诸如五牙大舰这种大型楼船也不是谁见了都能欺负两下的鱼腩,船上不仅有强弓硬弩和拍杆、投石机、床弩等传统武备,新近又增添了火炮和火箭,火力投射之猛,堪称为水上的移动要塞。
祝重发决心孤注一掷,吴军随之掀起了最为狂暴的一波攻势,那些身形庞大雄伟的楼船正是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
“咣当!轰——”
猛烈的撞击声传来,脚下突然一颤,陈凉立足不稳急忙伸手把住身旁的栏杆,问道:
“怎么回事?”
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近卫兵士来到近前,单膝跪地说道:
“启禀大将军,吴军的一条战船从后面撞过来,伸出铁钩子把咱们钩住了。”
“咣当!轰——”
尚未等到陈凉理清这纷繁复杂的头绪,在座舰右舷靠前部的位置,一声跟刚才几乎一样的猛烈撞击声音传来。
刚一站稳脚跟,这下子陈凉不用问手下也晓得是怎么回事了,他转向传令兵,大喝说道:
“召集军士上甲板杀退敌兵,升起号旗,命众将速来救驾,快。”
这两艘隶属吴军的楼船探出了临时赶制的乌鸦嘴,此刻将陈凉的旗舰船舷死死钩住。相互纠缠在一起的三条大船彼此制约,面对僵局谁也动弹不得,好似一块特大号三明治浮在水面上。事已至此,双方的机动力都已经报废了,这时候剩下的就是够光棍的血拼,反正是你给我一刀,我再给你一刀,不妨看看大家谁先失血过多倒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