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汉军众将云集于旗舰出水蛟之上,他们围拢在陈凉的身边,听着鲜于闵转述彼时的激烈战况,一个个心有余悸,脸色白得都跟面粉有一拼。
听罢陈述,司徒雅起身冲着陈凉躬身施礼,朗声说道:
“大将军,若非今次鲜于将军行动神速,险些被宵小所乘,为策万全,您还是在身边多带些护卫吧!”
这时,苗仁辅也不失时机地跟老冤家唱起了反调,大摇其头说道:
“哎,常言道,百密终不免一疏,单靠严防死守的法子也不稳妥呀!”
陈凉对于手下们的过份紧张很能理解,近些年他也收纳了几名姬妾,但始终没有子嗣降生,目前膝下仅有两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女孩。如果陈凉干净利落地一蹬腿,兴汉军连个像样的继承人都找不出,到时难免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所以不管是对自己负责还是对手下们多年的功劳和苦劳负责,陈凉都必须接受他们的意见。
想到这里,陈凉模着下巴说道:
“嗯,那你们的意思是?”
司徒雅看了看左右的同僚们,冷笑着说道:
“刚不久,柔不可守。末将以为不如趁着在此开战之际,集中我军所有大炮轰祝重发的座舰,哪怕打不死他也要吓破这厮狗胆。关于大将军的安全,在下以为可以如此处置……”
雨势很快就转小了,暂时月兑离接触的两军,各自趁着这段时间整理阵列和安顿伤员,重新编排有生力量,接下来的战斗必定比此前更为血腥惨烈。
走在出水蛟号宽大的甲板之上,陈凉向随从低声问道:
“车船布置好了吗?”
“回禀大将军,全都就绪了。”
听了这个答复陈凉很满意,点头说道:
“很好,炮击打开缺口以后就让车船开始冲阵,后面的艨艟和斗舰再跟进撕裂敌阵。务必要一举聚歼吴军,不能让他们逃回江东。”
闻听此言,完成了本职工作,恰好过来复命的司徒雅跟着在场的其他人一道拱手说道:
“是,标下等遵命。”
一位哲人曾经说过,一个人的死亡是一幕悲剧,一百万人的死亡不过是个统计数字。
无论是主动,或者被动地目睹了太多死亡和杀戮,人类的心灵难免遭到极大冲击。为了平衡这种肉眼不可见的潜在伤害,心灵要么是逐渐变得麻木不仁,要么是变得刚硬冰冷,再不然就爱上杀戮,没有哪一种后果是无害的。
这场湖口大战进行得如火如荼,两军士卒死伤枕籍自不待言,在随着水流一路向东漂去的船只残骸与其他杂物当中,裹挟着数量难以估算的浮尸。以霍山君为首的妖怪们开心地蹲守在江水偏下游一点的水面上大肆地捡破烂,它们取出了法器收集浮尸和被江水稀释后,依然看得出几分鲜艳红色的鲜血。这些尸体是由人类战争产生的副产品,被妖怪们捞去也只能算废物利用,它们的行为如同食腐的秃鹫吃掉动物尸体,属于大自然物质循环的一部分,根本不会惹上半点因果。
喜不自胜的霍山君搓着手,向熊妖贾丹问道:
“弄到多少了?”
咧开大嘴一笑,贾丹像是刚偷吃了一窝蜂蜜,这当口乐得嘴巴都合不拢,说道:
“总共捞到三万多具尸体,零碎的还不算,看这样子天黑之前他们还要开打一场。霍老大,这一回咱们是来对了,累得我手都软了。”
大有土包子开花之势,熊妖贾丹笑得见眉不见眼。见状,霍山君不仅没有没有得意之色,反倒冷哼了一声,说道:
“别太得意,真正的大头都被人家捞去了。”
人类在六道轮回中独占一道,由此可知人类的重要性,妖怪们特别钟意人类的肉身也不是没原因的,即便是变成了尸体,许多效用依然存在,不过对妖怪们来说,人类的阴魂是更为优质的资源。如今必须面对的问题是,打从上游随江水漂流下来的尸体,妖怪们尽可以随意处置,不过跟以林旭为首的地祇联盟争抢阴魂的归属权,这件事一听起来就觉得不靠谱。
遥想当年,单是挑战一个初出茅庐的霍山神林旭,照样打得霍山君一党抱头鼠窜,双方几番争斗拼杀下来,它连自家在霍山的老巢都丢了。
时至今日,林旭的势力愈发强大,新近拉拢了许多地祇会盟,可谓羽翼丰满。反观以霍山君为首的一众妖怪们,虽说也在百越之地站稳脚跟,强龙压住地头蛇。然而,在两厢对照之下,双方的实力差距似乎比早前拉开得更大了一些。明知不敌还要坚持去跟对方找茬,那岂不成了自虐狂?压根谈不到勇敢无畏,纯粹是上茅坑打灯笼,自个找死(屎)啊!
贾丹偷眼瞧了瞧霍山君的面色,大着胆子说道:
“山君,不是我说,心气放平和一些,你老是跟那些惹不起的家伙纠缠,没好处的。”
闻听此言,霍山君面不改色,好像事不关己似的,笑道:
“呵呵,发两句牢骚罢了,你哪来那么多怪话?行了,加把劲干活,今日这般好时光可不是经常有的。”
眼看着兴汉军和吴军的大决战即将进入决出胜负的阶段,林旭多年来的投资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这种惊喜与忐忑纠结在一块的复杂心情,大约跟满仓持股看着沪指扶摇直上六千点的股民相仿佛,不过后者那凄惨的遭遇绝不是林旭期待的前车之鉴。
“敖兄,霍山君那班妖怪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手上端着一盘枇杷,一边吃水果,一边等候开战的敖平蛮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
“江水是本尊辖区,谁敢在这撒野?活腻歪了吗?”
的确,敖平这条色龙或许没有多大威慑力,不过祂调动到湖口附近的那二十万虾兵蟹将不是好看的摆设。即便是千年修为的大妖一个不当心,照样会被潮水般涌来的大军吞没,虎妖霍山君脑袋里的内容物只要比核桃仁稍微大一点,现在就该明白什么时候不能滋事。
不管是观战的也好,捡便宜的也罢,这场大战是决定人类未来走向的重要转折点之一。所有非人类的存在都只能安静地保持着袖手旁观的超然姿态,不消说,谁若是胆敢上前一步,那就要有被人道洪流碾成渣滓的觉悟。
身披朱红色披风的司徒雅驻足船楼之上,回身望着己方帆影连天的舰队,他的心中充满了自豪感。端着架子沉默片刻之后,司徒雅猛地一挥令旗,高声喝道:
“擂鼓,战斗准备!”
“嘭嘭嘭嘭——”
受到高昂成本制约,兴汉军方面仅装备不到五十艘龟船,这些令敌人畏惧的战争怪兽以雁行阵一字排开,一致用船头炮口对准了吴军舰队的中军位置。
考虑到木制船体的承重结构和船体内部空间布局,类似“神威无敌大将军”之类的超级重炮,只能安装在龟船的船头位置,以便借用龙骨分担后坐力。若是换个地方,估计在开炮的一瞬间,强劲的后坐力必然损毁船体结构,若是运气再背一点的话,不排除整条船直接散架沉掉的可能性,因此司徒雅谨慎地选择了雁行阵向吴军发起冲锋。
全部战船就位,升起准备完毕的号旗,司徒雅看罢将令旗前指,高声喝道:
“升号旗,命令各船开炮。”
“咚——咚——咚——”
随着隆隆的炮声在水面上回荡,这两支不久前刚经历一场大战,看不出明显规模缩水的舰队再度绞杀在一起,恰似两窝颜色不同的蚂蚁发生遭遇战。
远则火器弓弩齐发,近则跳帮肉搏撕杀,火药燃烧的硝烟弥散在水面之上。那些不时相互撞击的战船,眨眼功夫就变成了浮动的篝火,这场在一天之内梅开二度的大水战,战况空前火爆。急速蹿升的伤亡数字已经没有实际意义,参与到战斗中的每个人所能记得的只有一件事,杀光穿着不同颜色军服的敌军士兵。
兴汉军士卒披在铠甲外面的红色号坎和吴军身上的黑色战袍,此时在战场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股湍急水流,剧烈地冲刷消磨着对手。
士兵们豁出性命奋战杀敌,身在后方的陈凉则开启了战场数字化系统。很快,敌我双方的部队在旁人无法窥见的光幕图景中,尽数化作了以不同颜色和数字标识的大小图块。人类凭借目测和猜想得到的情报,永远不可能达到事无巨细的程度,否则世界上便不会有战争迷雾这个说法,林旭送给陈凉的这件法器,在某种程度上却勉强能做到揭开笼罩在战场上的重重疑云的一角。这个系统有效覆盖范围,仅限于陈凉个人的视野,不过再怎么受限严重也比他直接用双眼分析情况来得精准和详细。
“好哇!这回我逮住你了,吴侯祝重发!”
随着冷冷的声音响起,陈凉的视线透过光幕,聚焦在一坨黑色的方块上,这时他脸上罕有地露出了一丝预感胜利在握的欣喜笑容。
“来人哪!升起本帅的大纛,所有预备队跟着出水蛟突进。”
与此同时,陈凉派出的几名中军传令兵小跑着从船头直到船尾,口中高呼道:
“大将军有令,斩杀吴贼祝重发者,赏五千金,封侯,食邑五千户。”
率领预备队杀入战场的陈凉,巧妙绕过了两军纠缠的水域,经过一段弧线航程后,前方豁然出现的一支小型编队,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了。
在战场上只有全力杀敌这一条正路,逃避战斗那等于慢性自杀。隐忍在后方的祝重发突然察觉到兴汉军的预备队朝自己径直杀来,他同样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祝重发拔出佩剑,一指迎面冲来的敌军舰队,咆哮说道:
“儿郎们,建功立业正在此时,你等可愿随我奋勇杀敌,搏个高官显爵封妻荫子?”
“万胜!万胜!万胜!”
白手起家的祝重发在吴军士兵们的受拥戴程度,丝毫不逊于陈凉在兴汉军中的信望,淳朴农家子弟出身的吴军士兵们坚信着主帅能带领自己奔向新的胜利,此刻他们发出的欢呼中充满了激昂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