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酒坊的账房里，程明轩耷拉着眼皮瞅着梁伯手上的不停拨动着算盘，心不在焉地拿起手上的账本打了个呵欠。
五十岁开外的梁伯抬眼看了看程明轩，乐了，“孙少爷，怎么一进门就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老爷说了，不管干哪一行，做什么买卖，最要紧的就是账本！马虎不得……”
程明轩打完呵欠放下手，“得，得，我知道了！在家的里，爷爷老教训我，还不容易到了酒坊，您又开始没完没了了！”
良久，梁伯才叹了口气，“哎，我老梁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总说些实在话！孙少爷您别不爱听，您是程家大院的嫡长孙，是程家铺子的接班人，现在都娶了亲成家立业了，已经是大人了，自己的买卖，自家的账本得看紧点，别让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那家鼠常年累月地往外折腾……”
程明轩心下一惊，仔细打量了一边这个其貌不扬，平日少言寡语的梁伯，大背头，厚厚的圆镜片，粗布大褂，憋了一脑门子的汗，程明轩明白了，看来对程家铺子里的大蛀虫，从店里的伙计到账房先生，大家都心照不宣了，这老实巴交的梁伯今天是憋足了劲儿才这么点到为止。
程明轩心下有一丝感恩，但他还是狡黠地冲梁伯笑了笑，带着几分孩子的天真，似懂非懂地问，“梁伯您的意思是，酒坊的账目有问题？”
梁伯说，“孙少爷不瞒您说，不只酒坊，其实米店，布庄……都有问题，我们几个账房先生心中肚明，但是……”
“但是什么？！”程明轩起身关了账房的门，接着说，“但是敢怒不敢言是吗？因为亏空都与我二叔程嘉禾有关，对吗？！”
梁伯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位刚满十七岁的小少爷，心说“龙生龙，凤生凤，程家的孩子会买卖”这话一点没错，一个刚刚下学堂的男娃子，整日一副不务正业的模样，其实程家的这点事儿统统都入了他的眼，他支吾着明知故问，“孙少爷，您早就知道了？！”
程明轩嘻嘻笑着说，“梁伯，我每日都得例行公事似的拿着这些账本去爷爷那里作交代，倘若不把这些弄明白，做到心中有数，爷爷问起来我就不好交差了！”
梁伯更加诧异了，“那，那，老爷也知道二少爷做假账的事儿了？！”
爷爷不知道，“我都给二叔搪塞过去啦！”
“您这是……”
“对，我就是知情不报！呵呵，您别这么看着我呀，您想想，这蛀虫是谁呀？那是我二叔！总归是肥水没有流到外人田里，不碍的！梁伯您也知道，按道理这家业应该是我爹的，可惜他没福消受，早早地就没了……我二叔是个极聪明的人，爷爷退居二线这么些年了，程家铺子一直是他打理着，凭他那股聪明劲儿，他不往自己腰里揣点就更稀奇了，我知道我是以后的当家人，可我真真对当这个家没兴趣，我都想好了，有一天爷爷不在了，我就把程家大院，程家铺子全都交给我二叔，我自己到法国找路先生去！所以，他现在吞进去了，早晚还得吐出来，还是程家铺子的！”
“孙少爷……”
“嘘！我跟您说的可全是心里话，就对您一个人儿说了，您可千万别把这话传给我爷爷，他得气死！”
梁伯此时更是满头大汗了，“您干嘛要去法国，您要是真走了，以后这老老少少几百口人怎么办？孙少女乃女乃怎么办？”
程明轩叹了口气，“几百口人怎么活都与我无关！至于那个余兰芷，我压根就不乐意娶她，到时候我就写一封休书给她，对了，还劳烦梁伯您给她找个好人家！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相信迟早有一天她会理解我的！”
那天程明轩的话，吓得梁伯还几天都睡不踏实，这个对程继洲忠心耿耿的账房先生，无时无刻不为程家大院程家铺子程家孙少爷担忧着。他明白，要是程家真到了二少爷程嘉禾的手上，那绝对是走到尽头了，因为他早就听人说，二少爷程嘉禾正在程家铺子的各个作坊、店铺作假帐、挪用款项，用黑掉的那些钱秘密跟日本人做着军火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