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安听着身边妻匀称的呼吸声,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至今还记得那张俊朗的,在贵州山区强紫外线下晒得黝黑的脸,有些木讷有些天真的笑,他就是程英浩。
那天夏天,他二十八岁,刚刚和前妻办理了离婚手续,他很沮丧,因为他很爱很爱那个黑人女人,可是她却告诉他,她怀孕了,孩子不是他的。当他质问她为什么要背叛他的时候,她却很潇洒很坦荡地说他终年在世界各地进行地质考察,结婚四年她有三年半的时间都在独守空房,所以她寂寞了,她出轨了!马瑞安原谅了前妻,并还她自由,他却永远都无法原谅他自己。他继续旅行,风餐露宿,他想他纵然是暴尸荒野,也不会有人在意。
在贵州南部有座秃山,他已经记不得它的名字了,它很丑,像一个长了秃斑的婴儿头暴晒在日头下晃人眼,可是就是在当天夜里降下暴雨,它的发生了山体滑坡,将唯一可以上山的小路掩埋了。山脚下一条曲幽小径,陆陆续续有赶着牛,背着竹篓的乡民经过,有的看到他这个蓝眼睛的老外痴痴地望着秃山发呆,忍不住直乐。
马瑞安掏出绳索,麻利地系到自己的腰间,将绳子那一端的抓钉狠狠地向山上甩出去,他正要抓着绳子攀越秃山的时候,程英浩出现了。程英浩死死地拖住他的腿,叫道,“山道都堵了,上不去!”
马瑞安看着这个死气掰咧地拖住自己、伊里哇啦乱叫的汉子,气急败坏地大骂,“Asshole!Whatareyoudoing?!(混蛋!你干什么?!)”
“Dangerous!(危险!)”程英浩用尽全身地气力大喊一声,使马瑞安顿时安静下来,他很奇怪,这个乡野汉子竟可以讲英文,但是他很欣喜这里有人可以听懂他,于是就欢欣鼓舞都扯着程英浩的衣领说,这个山上有很珍贵的建筑石材,如果把它开发出来,它开始是整个县城的老百姓月兑贫!
程英浩诧异地望着他,他心下盘算着,假如这事真的能成,政府一定会嘉奖他,那时候说不定就可以带着妻子回城和父母,儿子团聚了,于是他用英文告诉马瑞安,现在这山很危险,寨子里有人看管不让人接近,晚上我们再来!
就是那天晚上,这座可恶的秃山再次滑坡,在滚滚的石块向马瑞安砸下来的时候,程英浩将他拉到一边,自己却因为惯性一个躲闪不及,死在可巨石下面。或许,程英浩并不想牺牲自己来保全这个素不相识的外国人,他只是下意识地想救他,可是他却最终被滚落的巨石撂倒在了山坡上,马瑞安记得他紫青的脸,记得他艰难的话语,“帮我照顾好我的妻儿!”
十六年了,他没有勇气对任何人说出当年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他怕自己在别人面前背负着沉重得足以让人窒息的有关生死的债!而在这十六年里,他全心全意地为他的救命恩人守护着他的女人和孩子。他觉得他可以心安理得了,可是今天,对面程英浩孤独的老父老母,他的心一点一点地被刮伤了——
他抢走了这位无辜的老人的所有的亲人!
这才是事实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