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楠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她骄傲了一辈子,强干了一辈子,如今却病怏怏地躺着床上。然而她却依然美丽,只是愈发消瘦了。看到女儿的时候,苍白的脸上绽放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她感谢她的丈夫在她临死的时候还能把女儿从那么远的地方叫回来。但是,看到她亲爱的小女儿这憔悴而担忧的模样,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傅铭坐到母亲的床沿上,看到母亲虚弱成这个样子,即担心又害怕,“妈妈,我在美国的时候,拜访了几个知名的内科医生,他们都说治疗您这种病,在国外很不少成功的案例呢!您会好好的……”
程英楠把女儿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似乎对女儿的话并不感兴趣,这些天,类似此种劝慰的言语不知道从在她丈夫以及前来探视的朋友那儿听过多少次了。但她自知自己的身体,当每每病情发作,深受那足以夺命的疼痛的时候,她多么渴望死啊!是的,她舍不得,舍不得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可是,当一个人活着已经成为自己以及亲人的负担的时候,又何苦这么艰难的活着呢!她那么眼巴巴瞅着女儿的脸庞,什么都不说,只是很满足地微笑着。
“妈妈……”傅铭攥着母亲浮肿的手,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落,“你一定要坚强地活着……”
程英楠对女儿笑了笑,宽慰她说,“傻丫头,哭个什么劲儿,你不是说国外专家对这病有救吗?”
傅铭笑了,她用双手胡乱的抹着眼泪,“对,”连连说,“我妈妈是谁呀,上山下乡那会儿那么艰难的条件下,把我爸这样的书呆子都给征服了!”
程英楠有点怅然若失地笑了,“若不是遇上你爸这冤家,我也不能这么多年一直回不了家……”
“妈妈……”傅铭被吓住了,张琳与马瑞安在飞机上的谈话让她忍不住凝噎,“你后悔了是吗?为什么你和爸爸得不到姥姥姥爷的祝福?这么多年你想过他们过得好不好吗?”看见母亲骤然涌出的眼泪,她又后悔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将死的母亲,“对不起,妈妈……我不该问!”
傅铭觉得母亲从来都是个倔强而要强的女人,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总是趴在案前忙学术,而母亲操持着这个家的里里外外,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母亲刚强得已经不像个女人了,现在她看到母亲病倒了,憔悴地卧在那儿,牵着她的手,安静地流淌着眼泪,她才稍微感觉到母亲身上阴柔的那一面。她看到母亲扭过头去悄悄地拭去了眼里的泪花,那样子让她心疼,她不明白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母亲还是这么孤独地扛着。或许,要强,对一个女人来说,在很多时候并不一定是优点,它可能使她错失太多关爱和宠溺了。
程英楠转过身来,望着女儿笑了,“铭铭,你长大了!”
傅铭点点头,“是的,妈妈,我长大了,我的肩膀已经不再稚女敕了,所以很多事儿,很多委屈,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担着!只要你想说!”
程英楠望着女儿坚定的眼睛,她感觉到那股青春涌动着的力量和朝气,这与病卧在床的她的孱弱和无助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这是作为母亲她值得欣慰和骄傲的。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以依赖这个年轻的生命!
“铭铭,你要帮我!”她紧握着女儿的手,“你一定要帮我……我想见见他们……我爹我娘,哥哥嫂子,还有我的侄子程思哲!”
“妈妈……”傅铭听到了母亲心里的声音!
程英楠对女儿苦涩地笑了笑,“我不是一个好女儿,从小到大父母把最好的都留给我,可是我却未婚先孕跟着男人私奔了……”
傅铭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妈妈!是因为我,因为你才和父母反目?!”她不敢也不愿相信这样一个事实。
程英楠拍拍女儿的手,笑着说,“傻孩子!不是因为你,是命该如此!这些年,我不后悔嫁给你爸,你爸是多好的人呐,那么有学问,那么体贴,更没有后悔生了你,你看看我闺女多漂亮,多争气啊,可是,铭铭,我的婚姻得不到我父母的祝福,这是我抱憾终身的一件事,现在,我眼看就要死了,假如再得不到他们的谅解,我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你懂妈妈吗?”
傅清端着汤药站在门外,厚厚的镜片后面流下了两行热泪,他叹自己是怎么一个混帐丈夫啊!为什么这么多年,就一直走不进妻子那苦涩的自留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