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马瑞安和程思哲在山间梯田边采了些白色的野花,变成了一个小花环,带到了南山的脚下。程思哲在想,倘若能听一听父亲的声音该多好啊,哪怕他打他一顿骂他两句呢!又假如,六岁之前跟在父母身边该多好啊,至少现在他还能有一些印象,或者能够记住一些他的音容笑貌!马瑞安说他有一个伟大的父亲,可是他却没有储存住一点点关于父亲的记忆,这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儿!
马瑞安变得比昨天活跃了,是的,这才是他所熟悉的马瑞安。
他向老朋友一样跟他生父程英浩聊天,“Hi,你还好吗,我的兄弟?瞧瞧,我说话算数吧,把你儿子,哦不,我们的儿子带来了,瞧瞧,是不是很结实,很像你……对嘛!你们中国人总是说虎父无犬子……”
程思哲反倒很安静沉重地坐在草地上,听着这对老朋友聊天。
“程英浩,我这个蓝眼睛不远万里地来到你们中国,最幸运的事儿就是遇上了你们一家三口,而最不幸的事儿,也是遇上了你们一家三口,你都不知道,因为你的死,我多么内疚,琳又多么痛苦,……程英浩,我真的尽力了!二十年了,我再站到这里的时候,我很平静,我知道你一定是原谅了我,谢谢你!”
回去的路上,程思哲问马瑞安,“你刚刚说,你们经常在梦里见面,是真的吗?”
马瑞安点了点头,“YES!(是的!)
“那你们通常聊些什么呢?”
“我们……当然是你和你妈妈了,不然呢?”
“Oh(噢),那你有没有向她告状,说我经常惹我妈妈生气?不对呀,他既然可以通梦,为什么不直接到我和妈妈的梦里来呢?”
马瑞安却对这个问题一笑了之,程思哲想了想,觉得也许是父亲怕打扰了他和妈妈的新生活吧。
又闷头走了一会儿,程思哲问,“马瑞安,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挖到他的尸体?我记得,当时妈妈抱着爸爸的遗像回程家大院的时候,还向爷爷女乃女乃哭诉过,说这边儿的寨民不让挖,而只能做个衣冠冢……他们为什么不让挖呢?”
马瑞安无可奈何地说,“是啊,这真是个奇妙的民族!当时我和你妈妈,还有几个知青找过很多人,他们就是不让动土!他们苗人有很特别的信仰崇拜,你仔细看看”他指着近处的吊脚楼,“在寨门,风雨桥头,这些地方都有这样的小吊脚楼,里面各安放着大小不一的一两块石头,这就是他们当地的‘岩菩萨’,还有在他们各家祖先灵位下面地板上也放着几块石头了,被当地称为‘岩爹’,‘岩妈’,呵呵,所以那年我根本就动不了山上的石头,那就是他们的神呐!他们甚至把你父亲的死也视为石神的惩罚!”
“我们家里的石头是你在这儿采的?”
“对,他们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后的成果!从这里回去之后,我就再也不上山采石了,改作科研著书了!”
“怎么产生心理阴影了吗?你也怕得罪了石神?”程思哲打趣地说。
马瑞安像程思哲小时候一样模了模他的头发,“你说是什么就算什么吧!Whocares!(谁在乎!)”
回旅馆的路上,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掐着一朵紫红色的小花儿,递给程思哲,然后用极其标准的普通话说,“大哥哥,你看我都送给你花了,你是不是能给我几块钱,我好买作业本!”程思哲捏着手里的那只花儿,简直懊恼极了,但是再塞回小姑娘的手里,又觉得不太合适。
看着那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眼睛,马瑞安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递给那孩子,“好了,小妹妹,别难为这位大哥哥了,他今天忘记带钱包了!”
小姑娘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说这个外国人怎么这么大方,还是他不认识中国钱?!她的手悬在空中,很想接,但又不敢接的样子。
马瑞安直接把钱塞到小姑娘的荷包里,笑着说,“拿着,你的花儿,我们很喜欢,真的!”
这下小姑娘开心了,痛痛快快地捂着荷包笑了,“Thankyou!(谢谢!)然后,就快和地跑掉了。
望着小姑娘欢快的背影,程思哲问马瑞安,“你没看出来吗?这花儿明明是路边采的野花!这里的人可真会做生意,遍地是黄金呐!你也大方,一出手就是百元大钞,这要是在晓萌娘家,足够一家老小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是呀,一百块钱够一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了!”马瑞安赞叹道,“这里的乡民还不如晓萌的娘人家富裕呢,他们得多苦多难,再想想你妈妈和你父亲那个年代,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车进不来,东西运不出去,只有靠天吃饭,拿什么赚钱?怎么生活呀?现在,你能明白你妈妈为什么一提起这里还怕得要命了吧!也应该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狠心把你留到你祖父母的身边了?当然,还有,你妈妈为什么那么恨你的祖父母了?就是因为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们一家三口回城,他们便把机会给了你的姑妈程英楠了!”
程思哲点了点头,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是啊,没经受过那么多的苦,怎么能完全理解从苦水中挣扎而渴望甜的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