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年风云录 第三十四章 破斧㈨

作者 : 肖申克117

大周广顺元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晚。

一场让我们的主人公韩奕期待已久的落雪,只下了两个时辰便消停了下来,但这足以让千疮百孔的晋中大地披上了银装,并且可以让部下们得到与粮食同样稀缺的水。

旷日持久的战争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食物短缺、恶劣的地形与寒冷的季节,让敌我双方疲惫不堪。处处是战争,处处都在流血。

荒凉的高塬上,只有一只孤鹰在高空反复盘旋,曹十三试图将这只鹰射下,却无法够得着。

这场大雪没有带来韩奕所希望的辽兵北撤的消息,反而暴露了韩奕的行踪。当他与李武、蔡小五、郑宝等不足五百将士被五千辽兵包围在一处无名高塬上三天后,韩奕意识到自己已经处在绝望的边缘。

是择日而亡还是绝处逢生?在韩奕年轻的生命里,这仍然只是一段慷慨悲歌唱响之时。

在这个冬天里,韩奕将自己直属的义勇军部曲分为十一个营,分散转战于沁水东西两岸以至晋泽交界山区地带,虽然积小胜为大胜,但自身伤亡也不小,更何况一旦离开城池且深入敌后,与敌交错在一起,频繁交战,忍冻挨饿也再所难免,掉队的、不慎摔入深谷的非战斗减员也带来损失。

辽人已经被彻底激怒,死伤、伤痛与耻辱甚至让他们因此显得歇斯底里,丧失理智。他们毫不犹豫开始杀掉战马充饥,抛弃伤者,扬言不论生死,谁若擒杀周军主帅韩奕,无论出身,皆可封他做王。现在他们已经无限接近成功,高塬上的这五百周军所体现出来的不一般的冷静与铁血,让他们相信为首的一定是他们朝思暮想恨之入骨的那位。

“十三,箭矢省着点用!”韩奕喝道。

他弯腰从仆倒在雪地上的辽人死尸脚上月兑下双靴,将它们扔给曹十三。靴子滚落在血地里,曹十三将角弓放下,放过翱翔而去的雄鹰,默默地捡起来给自己换上。曹十三的靴子早已经在无数次翻山越岭中磨破了足底。

“箭矢还能杀掉千八百人,这且不足为虑。不过,我们干粮已经告磬。”李武走到跟前,轻声说道。

虽被十倍之敌围困,但这高塬之上,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小径可供攀登,易守难攻。将士们不惧生死,顽强作战,可以严防死守这条小径两端,只是干粮实在有限,一旦再被围困几天,他们恐怕就没有挥刀自卫的力气。

“怎么会没有干粮,这里到处都是粮食!”韩奕答道,他的声音遥远而高亢,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渴饮匈奴血吗?”李武苦笑道。众人都想到人肉,辽人身上的肉,如果为了生存,吃人肉也是不得以的办法。

韩奕的目光忽略了义弟郑宝,在曹十三等年轻人的身上停留:“你们都尝过人肉吗?”

“尝过!”曹十三等人给了韩奕一个意外的回答。

“在兖州,是您让我们活了下来,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曹十三道,一双虎目中隐有痛楚的泪光,“我们曾经吃的是我中原百姓身上肉,今日若是能吃辽虏身上肉,岂不更是理所当然?前者让我们活着如行尸走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者只会让我们高呼痛快,我做梦都想吃辽虏的血肉,这让我们真正成为人,大周的人!”

曹十三的回话,让韩奕感到痛心,更让他觉得有一股豪迈之情在胸中激荡。

天色已经微黑,韩奕决定道:“今晚加餐,每人一份,要管够!”

“真的要吃吗?生吃还是烤着吃?”李武迟疑道。

“那你想怎么吃?”韩奕没好气道。

“嗯,我随便问问。”李武笑道,“只可惜呼延大哥与吴四哥不在这里,要不然可不够他们俩吃的。也幸亏他们不在这里,不会跟我抢。”

李武难得开了回玩笑,不过却没人笑。

高塬上一切草木,早已经在几天前采尽,所以只能生吃人肉。李武带着部下去搬运死尸,众将士们默默地看着李武面色不变地操持着,很快每人都得到了一份血肉模糊的食物。

众目睽睽之下,韩奕正襟危坐在雪地里,铁枪横卧在腿上,凛冽的北风吹过枪锋,似乎发出龙吟虎啸之音。

他的后背隐隐作痛,那里去年内难时的旧伤。旧伤处每逢阴冷潮湿天气便犯痛,这种伤痛让他的大脑无比的清醒。

王峻还在犹豫什么?韩奕头一次想诅咒一个人。

韩奕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吃肉,即便当年自杨刘溃败逃难时,他宁愿挨饿也从未想过要吃人肉。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绝望之境更会让一个人成为禽兽,韩奕不仅吃了人肉,而且是狼吞虎咽——因为他认为不经咀嚼直接吞下,会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蔡小五与郑宝二人试图有样学样,不过他们失败了,不仅未能吃下虏肉,甚至将自己胃中的残存的食物也一同呕吐了出来,这让他们二人觉得自己很对不住这里的所有人。

他们二人这一举动,却立刻得到很多人的回应,高塬上呕吐了一大片。

韩奕没有责备任何人,也没有人应当被责备,他比任何人都想痛快地呕吐出来,但此时此刻,他不能这么痛快地表现出自己的厌恶心情来。

他忽然想到了李小婉,心想她将要嫁给一个吃人魔王,前提是这个吃人魔王能活到娶她的那一天。

如果李小婉此时能够站在跟前,她一定不会认出韩奕来。连月来的征战令韩奕无暇收拾自己的仪表,他的双颊与下巴布满了凌乱黑长的胡须,既便是在外的皮肤也饱经风霜的洗礼,又黑又瘦。身上的铠甲早就被他抛弃,换上的是一身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皮甲,用革带胡乱地扎在身上,这皮甲也许曾经属于某个契丹战士。

此时此刻的韩奕,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质,纠纠丈夫的气质,双目愈发清澈,蕴藏着熊熊的火焰,竟欲吞噬一切。

高高的塬坝上,将士们围绕在他的四周,静静地看着他。他就是一盏明灯,指引着将士们前进的方向,哪怕是飞蛾扑火。他成了部下心目中无上的神明,愿意为他奉献一切,哪怕是立刻去死。

“在端氏县城里,你让人捎回家书了吗?”韩奕偏过头来,问李武道。

“捎了。”李武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神情似乎了无遗憾,“我请刘县令帮我写了十大页,其中有九页写给犬子李破虏!如若从此尘世相隔,我希望他长大成人后,记得为我报仇。”

“倒是你,怕是忘了给李家的汝阴县君写信。”李武见韩奕没有接话,忽然问道。汝阴县君是李小婉的封号。

“好!等战事一了,我便写信。”韩奕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来,环顾左右:

“好了,弟兄们都吃饱了,那就准备战斗吧!为了明晨的早餐!”

“遵命!”众将士轰然应命。

“辽狗又上来了!”

一如以往,辽人仿佛不知疲倦地踩着同胞的尸体攀登攻来,十余个大酋率领部族士兵,轮番攻击。

寒夜中,惨烈的厮杀声立刻盖过了呼啸肆虐的寒风,体内的血在亢奋、沸腾,让人无法止住去疯狂砍杀冲动。

或许是啖下人肉的刺激,义勇军将士爆发出最无畏的血性,血雨腥风之中,他们肩并肩无所畏惧,击退了辽人一次赛过一次的进攻。

惨烈的战争,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热血融化了地上的残雪,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早就死过一回,能多杀一个敌人,那便是赚了。

韩奕不仅想多赚一条性命,更想让辽人将来想起广顺元年冬天在沁水北的无名高塬之战时,都会胆战心惊。他挺着铁枪迎着辽人冲了下去,立刻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杀!

杀!

李武、蔡小五、郑宝,一个一个冲了下去,如野马一般直冲而下,撞在敌军前队人马,发出人骨碎裂的声响。狭窄的羊肠小道上,辽人惊恐地后退,挤作一团,不少人失足滚落下去。

急促的角号声响了起来,辽人再一次整队冲了上来,立刻压住了义勇军反扑的势头,倘若不是因为地势极不利于辽人施展,韩奕等人早在三天前就全军覆灭了。

意志就成了双方唯一所能仰仗的。

亢奋的力量,驱使着双方忘我地酣斗着,热烈的呐喊声响彻整个夜晚,将大地从黑夜中唤醒,而双方疲惫的心在往下沉沦。

在杀戮战场的血泊中,韩奕被郑宝搀扶起来,身上又多了向处创伤。

“兄长,你受伤了!”郑宝关切地问道。他自己身上的伤处不比韩奕少。

“放心,我没有那么容易死掉!”韩奕推开郑宝的双手,回首瞪着塬坡上仍麻木地往上攀登的辽兵,没有任何退后一步的丝毫意思。

辽彰国节度使萧禹厥站在塬下,看着塬上塬下蠕动的人群,移动、倒下、再冲过去、再倒下,心中发冷。

身为辽军主帅,他本犯不着如此深入一线,本以为应付一下太原侄皇帝刘崇所请,教训教训中原汉人,顺带捞取些金银财宝便罢手回草原,他却未料到自己会陷入进退不能的境地。

大辽自太祖立国以来数十年间,虽说并非战无不胜,但从未如此战的窝火。数万精锐雄师,就在这穷山恶水之间,被周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被周军牵着鼻子走,战士们被一点一点地消耗,直到他蓦然惊醒之时,这才发现自己损失巨大。

尽管他内心里极度想将所有的责任归于新皇帝耶律述律只知玩乐,没有先皇帝耶律德光那么英雄神武,但他意识到自己不能这就么灰溜溜地返回雁门关北,他无法向新皇帝述律交待,更无法向出兵参战的各部贵人首领们交待。

这个姓韩的周将一定不能让他活着,高行周都老了,符彦卿也老了,但这个姓韩的是如此年轻,远比符彦卿等宿将更勇敢善战,并且狡猾阴险百倍,万万不能让他活着,以免将来成为我大辽的后患。

萧禹厥如此想,也只有如此想,他才能向部下与皇帝贵族们解释自己为何一再地损兵折将。

萧禹厥如此无限接近成功,但这座高塬让他部下勇士倒下了近两千人,他甚至看得见对手轻蔑嘲笑的面孔。

周军在吃人肉!我大辽勇士的血肉!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萧禹厥目瞪口呆。他是在跟魔鬼作战,这是个何等冷酷的对手啊!

困兽犹斗,韩奕想到这个词,这个词更适合自己。自从被包围以来,他就与呼延弘义等各部失去了联络,眼下迟迟不见呼延弘义等人来援,他们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唯一的可能是被辽人阻击。

当第三次吃人肉时,韩奕吩咐总人数不足三百的部下们:

“今夜突围,是生是死,全在此一举了!黄泉路上,我等将会在一起!”

风仍在刮着,到了夜色再一次降临之时,风几乎是在咆哮,发泄着yin威。将士们在寒风中缩瑟成一团,在外的干燥肌肤上被刻下寒冷的印记。

韩奕亲手将自己的部下埋藏在这高塬之巅,心如刀绞。这些战死的部下当中,有不少是从义勇军成立的那一天起就追随他,刀口舌忝血的情谊让他们早已密不可分。

韩奕感觉自己有些苍老,才五年的戎马生涯,让他觉得自己好似厮杀了五十年。他的目光在郑宝等十三位年轻人的身上良久地停留,如果可能,他希望这些经受过考验的年轻人们能够活下去。

李武站在最前面。

“我是有后之人,即便战死,家中有儿子可以传承血脉。今夜我可为锋尖,请老七与老八做我后队,倘若我不幸战死,二位兄弟再行押上。”李武语气坚定,不容辩驳。

“六哥此话令小弟齿冷,想当年义结金兰,众兄弟都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天地可以作证,六哥难道忘了吗?”蔡小五怒道。

“小五说的对,我们兄弟若能一同赴死,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我们兄弟自从有此诺言,就不离不弃,今夜突围,我们必须共进退,谁也不准说这些伤心话。”韩奕道。

“不……”李武还想辩驳,郑宝在旁大声疾呼道:

“是生是死,犹未可知!三位兄长声声言死,岂不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让辽人小瞧了。今夜有我无敌,与其争论谁先死后死,不如养足力气,杀出个乾坤倒转来!”

韩、李、蔡三人闻言止住了争论,愣了好一会儿。韩奕意气风发道:

“有志不在年高,小宝教训的是!”

李武悄悄的对掌旗官吕福说:“吕老哥,我等死不足惜,但相公必须活下来。他只有活下来,才能够替我们当面问问王峻是何道理,他只有活下来,才能替所有战死的兄弟报仇雪恨。”

“我知道!”吕福郑重地点点头,“我誓死护卫相公,除非我先死!”

突围之战在子夜时分骤然爆发。

被围困的野兽才是最可怕的存在,三百野兽嗷嗷叫着直冲而下,冲破了辽人设在塬下数道防线,径直杀入敌阵之中。这是韩奕被围以来第一次突围,当然也注定会是最后一次突围,大出辽人意料。

这是最后的疯狂吗?

三百壮士如同黑色的洪流,势不可挡,将挡在面前的一切堤坝撞翻、摧毁。

李武长发四散,疯狂地突刺着铁枪,挺身而入敌丛之中,立刻便有数个辽兵惨叫着倒下,鲜血溅满了他全身上下。辽人惊恐地退后数十步,旋即试图从四面八方将三百壮士包围。

“有我无敌,兄弟们随我杀出个生路来,杀啊!”火光中,李武的面目狰狞,再一次挺着长枪往敌军防守人数稍少的那一面冲去。

“有我无敌!”

将士们高呼着,义无反顾地追随在后。人骨的碎裂声,兵器交错在一起的撞击声,伤者的惨叫声,与寒风的怒吼声混在了一起。

壮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韩奕的心在滴血,只有杀更多的人方能解心中之恨。混乱之中,李武一枪刺出,闪电般地刺倒了一个辽兵,抢到了一匹战马,抓住韩奕的臂膀,急呼道:

“老七,快上马!事不宜迟!”

“不,我绝不!”韩奕大声拒绝,横刀突然斜劈向一边,立刻有一颗辽人头颅飞上了天。

情势危急之下,既便是韩奕想独自逃离,也是万万不可能。辽人的惊慌与退却也只是暂时的,回过神来的辽人蜂拥而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周壮士的攻势立刻为之一滞。

箭矢从夜空中落下,辽帅萧禹厥命令部下们无差别地射击,哪怕是射中自己的族人战士。缺少甲盾,大周将士们的伤亡立刻徒增。

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紧,让韩奕无法呼吸。

“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辽人欢呼着,胜利似乎已经伸手可及了,这却是对韩奕及大周将士莫大的侮辱。

此起彼伏的劝降声中,韩奕奋力地仰天长啸:

“苍天在上,我韩奕顶天立地,惟愿力战而死!”

韩奕毫不犹豫地带头往敌阵之中冲了过去,李武等人流着热泪,义无反顾地踊跃向前,拼命地将韩奕挡在身后。

一支箭矢向韩奕迎面射去,李武猛的将韩奕拉在身后,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他勉强稳住身影,仍然将扑向韩奕的三个辽兵挡在身前,一个照面便将三个对手刺翻在地。

忽闪忽闪的火光之中,韩奕发现李武的动作越来越迟钝,口中迷糊地轻哼着,他赫然发现李武的胸口正插着一支箭矢。

“六哥!”韩奕回头高呼。

“跑吧……跑吧……别管我!”李武用铁枪撑住身体,勉强说道。

“反正跑不掉,我们兄弟不如死在一起!”韩奕将李武环抱着,满心凄怆。

“相公,你不能坐以待毙,快走吧!就是死,也要多杀几个辽贼!”吕福等人大声疾呼道。

辽兵张着獠牙,步步接近,韩奕悲哀地坐在原地,纵是他英雄无畏,也只能等待死神的到来。

蓦的,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在辽人身后响起。

紧接着,高亢嘹亮的角号声响起,那是韩奕无比熟悉的声音,义勇军不计代价奋勇冲锋的声音。辽兵的包围圈忽然被人硬生生地撕出了个口子,那裂口迅速地被放大,辽兵如潮水般地向两边退却。

微弱的火光中闪现着一条条生龙活虎的汉子,那是呼延弘义、陈顺、朱贵、冯奂章等人的身影。战场绝非只在这个无名高塬,呼延等人也在各处转战,各部伤亡也不在少数,这数日以来他们正是不计代价击破了各路辽兵才在这关键时刻赶来救援。

援兵的到来,成了决定胜败的唯一力量。辽人惊恐地四散,抢夺着生路,大多却是摔入深谷而死。

“相公何在?”远远的,呼延弘义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中饱含着悲怆。

“相公安在?”另一个声音在颤抖,似乎不愿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我们在这里!”蔡小五等人高声回应道。

“我听出了……那是呼延大哥……向训也来了……咳……”李武惨笑道。

“是的,我们得救了!”韩奕双手紧压住李武胸口伤处,让血少流点。

呼延弘义杀了过来,见到韩奕时,他脸上的欣喜之情瞬间僵住了,他半跪在李武面前,止住要流泪的冲动,沉声说道:

“六弟,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呼延弘义握着陌刀,回头带领部下追击四散的辽兵,也唯有如此方能缓解他心头之恨。

韩奕发觉李武的气息急剧衰弱,唯有嘴唇在微微喘动着,他俯头倾听着李武最后的遗言:

“破虏……破虏……”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

哀我人斯,亦孔之将。

既破我斧,又缺我锜。周公东征,四国是吪。

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但无论是曾被围七天之久的韩奕等人,还是冲破辽人层层阻拦最终获得关键胜利的呼延等人,都没有任何对自己从残酷战争中生还的喜悦,他们只有对战死同伴们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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