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鲜衣怒马进大门时,看门的小吏连拦也不敢阻拦。司农寺占地不小,然而房屋都有些陈旧败落,地满是积雪无人清理,宽广的院落里几棵梧桐枯枝瑟瑟,几个小吏无所是事的在栏杆前晒着太阳,见到许清进来,好奇的望了几眼,才避入班房中去。
许清把司农寺逛了一圈,才往签押房而去,一个从八品的官员带着十来个吏员已经在那里等着。
“下官张正,恭迎许少卿!”
“免礼,外边冷,都进屋再说!”
许清一边往里边,一边思量着这位张主簿的履历,张正,字浩然,二十六岁,前户部尚张鸿之子,由于原来的司农寺卿和少卿只是挂个虚衔,实际司农寺的仓储平粜时宜,一直是他这个主簿在负责。
许清在张正的指引下,来到属于司农寺少卿的签押房,房中摆设虽然有些陈旧,但想必不久前清理过,倒还干净整齐。等许清安然坐下之后,张正开始给许清介绍起原来各案的负责人。司农寺原分五案,各置署吏负责。等张正介绍完,许清摆摆手说道:“张主簿留下,其他人各回司职。”
十来个署吏互看一眼,有些忐忑不安的出门去了。这也怪不得他们不安。关于朝廷重置司农寺。他们人人都是听到消息了的,而许清这个新任少卿到来,竟三言两语就将他们打出去,对未来的命运如何,心里更是没底,生怕成为被裁掉的一员。
许清看了看眼神有些变幻不定的张正,说道:“张主簿请坐,你且安下心,你历年的政绩经考功院、及政事堂认真审阅过,非常不错,所以不但不会对你的职位有所变动,在品级还会有所提升。”
张正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他消息比较灵通,两天前,在赵祯和晏殊、范仲淹等执宰的强力支持下,朝廷通过了司农寺重组的方案,收回了原来分散在三司和政事堂五房的职权,重组后的司农寺,职权还将出唐朝时期,成为真正的实权部门之一。
范仲淹以参知政事之职兼任司农寺卿,许清出任少卿,杭州钱塘县知县于清泉出任司农寺丞。司农寺各官职的品级也得到了提高,司农寺卿的品级从原来的从四品提到了从三品,少卿从原来的从五品提到了从四品,寺丞由正八品提到正七品,主簿由从八品提到从七品。这一系列的更改无不是为了加强司农寺的职权,为许清接下来的大动作做准备。
另外司农寺原来的五案也差不多全部重置,撤掉原来的五案,另置五司,分别是提举司、仓储司、藉田司、农田水利司、研司。
提举司,主要负责青苗款放、监督地方劝课农桑施行事宜。
仓储司,主要负责管理常平仓,真宗景德三年,在京东、京西、河北、河东、陕西、淮南、江南、两浙各置常平仓,以逐州户口多少量留供钱一、二万贯,小州或三、二千贯,付司农寺係帐,三司不问出入。常平仓的作用是稳定粮价,每岁夏收时加钱收籴,遇贵减价出粜。
藉田司、主要管理大宋各地藉田档案等事宜。
农桑水利司、主要负责劝课农桑、兴修农田水利事宜。
研司。主要负责收集各种物种,进行试种研究,对各类耕作工具进行研究改良。
张正看了看许清,仿佛下决心地说道:“不知许少卿今日过来有何吩咐?下官一定鼎力协助。”
许清也回望着他,张正是个能力很强的人,否则也不能以二十六岁之龄,实际操控着原来的司农寺,虽然原来的司农寺没有多少实权,但光是分布大宋各地的常平仓平粜事宜,就挺繁杂的。他两年来操持得井井有条,这本身就说明能力不错了。唯一还让许清顾虑的是,张正在新旧两派的立场还没表过态。
司农寺作为今后革新的一个先锋机构,张正若持守旧派立场,就算他再有能力,许清也必将其调出司农寺。
“司农寺机构重置想必张主簿也听说了,不知张主簿对这样的革新有何看法?”
张正丝毫不迟疑地答道:“我司农寺向同虚设,此次重置将本属于司农寺的职权全部收回,特别是范公和许少卿入主司农寺,下官对此欣喜万分,有两位大人在,司农寺当可有所作为了。”
许清笑笑,张正这人不简单,想一下子模清他的心思不现实,司农寺接下来的人员重组还需要他配合,以后再看看实际行动。
“张主簿且将寺中人员的名册拿来我看看。对张主簿我不妨直言,此次重组,原来一些寄禄吏员,及那些不能任事之人,必将全部裁撤出去,张主簿置理司农寺两年有余,对寺中各吏员的能力自是相当清楚,此事还需要张主簿协助才行。”
“许少卿但请放心,下官必尽力协助!”张正嘴答得爽快,许清却能觉察到他有怕犹豫。裁员向来是最得罪人的活,张正若全力配合许清,最受人恨的反而是他,许清完全可以理解他的犹豫。
张正说完便出去了,不一会便拿着几本厚厚的花名册进来,许清也不多说,细细地翻阅起来,一看还吓一跳,即使原先已经有了心里准备,许清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司农寺这样一个闲散机构,包括分散各地打理常平仓事宜的人,吏员竟接近两千人,包括原来的司农寺卿、少卿在内,许多人都是在司农寺挂个名头吃俸禄而已,许清初步估计,真正在司农寺任事的人员,怕是不到三分之一。
光从这冰山一角,就可以看出大宋的机构臃肿到何等地步,难怪范仲淹等人原来死盯着冗员这一条不放,大宋如今光耗费在这些冗员的俸禄,每年实际就要多支三分之二以。这让他又想起当初在润州时,王聪这个知州轻易便集起数百衙役帮闲的事情来。
许清脑中瞬间浮出一副可怕的情景来:一个原本壮实的大汉全身下吸附满了水蛭,这些水蛭不断地从大汉身吸食着血液,大汉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慢慢地等着被吸成皮包骨头的空架子。
他忍着头痛欲裂的感觉,慢慢地思索着怎么把司农寺梳理清明,去其糟粕,存其精华;范仲淹虽然兼着司农寺卿,但实际只是借他的资历和威望,为许清这个少卿撑把保护伞而已,今后司农寺的日常工作基本都要落到他这个少卿身,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了。
关键还是张正这人,对司农寺原来的吏员有足够的了解,若他真心帮忙,要剥去司农寺身的吸血水蛭就容易多了。可此人许清也吃不准,这就是他头痛的地方,许清想了想,最后让张正把原来五案的主要负责人一个个叫进来。
第一个进来的是管藉田的胥长曹谦,四十来岁,看去沉稳老练,进门便恭恭敬敬给许清深揖了一礼:“下官曹谦,听候少卿大人差遣。”
“坐,本官初来乍到,对司农寺事务不甚了解,招你进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了解一下寺里的情况。”
“少卿但请垂询,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清也不客气,从田藉的管理方式,到每年数目变动多少等等,一一对曹谦加以询问,最后连他家里的情况也没放过;曹谦倒是对答如流,听得许清微微颔。
接着对其它几个负责人也根据他们分工,有对性的详细询问了一回。有的被问得冷汗直冒,有的勉强能作答,总有来说,倒是前面的曹谦最为称职。
他也不急着下定论,许清相信一定有人比自己更急,他耐心地等着有人跳出来站队。到了傍晚,又以新官任的名义,把这些人请到酒楼喝了一场酒。想要理清司农寺这团乱麻,自己就得先容入进其中去。
入更之时酒席散去,许清一个人打马回家,心里也感叹,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自己单枪匹马闯入这个泥潭,还真有些无力的感觉,于清泉这家伙什么时候才到呢?
有几个得力助手在,许多事情才好进行,他打算先在司农寺来一个全面的职能考核,考核成绩好的留下,那些滥竽充数全部剔除,把京城这一块理清后,再到地方的分支机构。而且还把范仲淹提出的那套政绩考核制度,提前在司农寺实施,今后谁也别想在司农寺里混日子。
于清泉以寺丞的身份主理提举司,这个许清已经想好,另外准备先给冯雨弄个恩官,虽然就此出任一司主官不适合,由他来盯着农田水利这一块应该还错,难的还是研司,这方面的专业人才比较难找,说不得只能自己先兼顾着,慢慢来找。他今天也只是去试试水,先理个头绪出来,然后再行雷霆一击。将司农寺彻底变成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街边的铺面家家都高挂着明晃晃的灯笼,映着雪光显得分外明亮,风雪并不能使京城的夜市萧条多少,特别是州桥一带,更是形同白昼,许清过桥时也只能下来牵马慢行。过了州桥,才稍为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