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一.媒体
东方石被李钟召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
“老大,现在你不会要亲自签样吧?这么晚了还在办公室冥思苦想。”东方石随意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递上一根“中华”。
“还不是方德生开了个莫名其妙的会,让集团上下的笔杆子都头痛着呢你不会还不知道吧?”烟雾缭绕间,李钟觉得轻松了许多。
“我还以为日报都有通稿发呢。还是像我那种不务正业的报纸日子好过,只要找得到广告,有人投资,也没人要求你反映政治。”
“你也不能无官一身轻的样子,你好歹还挂着晚报副总编,在老哥面前幸灾乐祸总是不道义的吧?你脑袋一向很灵,又喜欢跟方德生一样不按常规出牌,你为老哥出点主意,看看我们最好从哪个角度来报道一下这事儿,才能引起上面的注意。至少,不会费力不讨好,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集团是怎么决定的?王政、卓一群应该是弄政治题材的高手。”
“暂时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庸人所为一群自以为是的庸才”东方石激动地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李钟愣愣地看着他。恃才傲物的东西他当初力排众议自己融资创办《玩物报》的时候,也曾当着一屋子媒体圈精英如此激动,视别人为草莽,完全不把业界放在眼里的样子。尽管他狂傲,但李钟还是喜欢跟他在一起,两人早已是谁都离不开谁的联合体。或者说,平庸的李钟需要东方石的才气来辉映,而稳重的李钟需要东方石的轻狂来反衬。
“很明显,方德生是一位相当有个性有智慧的领导,他在用哑谜的形式给惠泉这些文化人、笔杆子敲响警钟,他在用他独特的魅力整顿惠泉官僚的会风会纪。他在会上公布那些数据,说的那些发人深省的话,比开上十场八场整顿会风会纪的专题会更有说服力,更震撼人心。可惜我东方石位卑言轻,否则真想与他好好会会。”
“是,我们都能理解他的本意。但问题是,他召集的这次工作会议事先有主题,而实际上又没按主题开会。现在,所有媒体都在犯难,到底是按宣传部事先的要求宣传这次会议原定的中心思想,还是按会议实际的意义进行报道宣传?”
“依我看,既然方德生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作为官方主流媒体,当然应该就这次会议非比寻常的实际意义进行充分的报道宣传。至于原定的会议主题有什么值得报道的?不过是宣传部的新闻通稿,五六家报纸头版头条全都是这条稿子,没有任何意义,完全是在浪费版面、纸张和劳动人民的血汗。要是我坐在你的位置,就先别管集团其他报纸怎么达成的一致意见,按照我说的角度发一篇特别报道,明天一见报,肯定是天下震动,方德生喜欢,惠泉上下还有谁会说你没按常规报道?老哥,也许,这就是你从事新闻工作几十年来难得一夜成名的机会呀”
“你说得有也有些道理。我这样如果真的能让方德生高兴,卓一群当然没脸再以总裁的身份跟我过不去了,但是,如果万一模了老虎,震动的可就不是天下,而是我底下的位子。到时候,莫说我,就连晚报这一家子,报业集团这一摊子肯定也难逃株连之祸。老弟,你这样说说倒是痛快,真要坐在我的位子上,就只能瞻前顾后,前怕虎后怕狼了。”
“那你还要我说什么呢?”东方石郁闷地扭过头,起身拍拍干巴巴的,径直出门去了。
李钟望着他瘦削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头枕在椅背上,闭上眼,疲倦不堪地睡了过去。
“李总编,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得这么香?”
李钟被突然炸响的吼声惊得浑身一哆嗦,猛地睁开眼,只见卓一群黑着脸站在桌子对面,将一叠报纸重重地砸在他面前。
“怎么了?昨晚在办公室呆晚了,竟睡着了。卓总裁,现在几点了?”他本能地扭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来。
“既然整晚都呆在办公室,怎么没见做出一条爆炸性的头条新闻来?”
什么爆炸新闻,能让这位呼风唤雨的女强人如此冲动,大清早就闯进他的办公室?他赶紧戴好眼镜,拿起桌上的报纸。
“老天整顿会风会纪,江海市长无声胜有声《惠泉都市报》?”他刚扶正的眼镜又险些跌下来。
“你说我们一群老新闻工作者在做什么?人家一份碰巧今天出刊的周报,一份才创办一年的新报纸,一家我们从来都不放在眼里的小报,嗅觉竟然这样敏锐,眼光如此独到你说我们集团上上下下几千号自以为是的新闻人在干什么”卓一群重重地捶打着桌面。
李钟有些无辜地望了望她,这才注意到王政、张有才已经呆呆地站在她身后,于是赶紧低下头,故作镇定地翻阅那篇惊世骇俗的大作。说实话,这篇报道写作一般般,可就是有一个让惠泉新闻界感觉晴天霹雳的标题。不用说,方德生会“龙颜大悦”。于小洋的马屁拍在点子上了,又准又轻重适度,而且关键的问题,还是独家马屁可恨的是,东方石昨晚也想到这个角度的呀
“都坐下吧,我们得赶紧商量一下怎么补救。如果还能补救的话。”卓一群的语气缓和下来。毕竟屋里站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得共事呢。
“还怎么补救?第一个拍马屁的才是真正的高人,跟风的都只能是一群臭虫”李钟想起东方石昨晚的一席话,越想越郁闷。怎么就没听一回东方石的呢?要是听了他的话,今天晚报的头条肯定比那个什么都市报的抢眼,这一群人就会像孙子似地坐在我面前了,我也不会像孙子一样坐在这个平庸的女人面前。庸才一群庸才
“李总编,不要再说风凉话”卓一群尽量压抑自己的火气。
“不过,奇怪的是,于小洋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敏锐的政治嗅角?他以前可是个不问人间烟火的所谓诗人。”王政纳闷道。
“他以前在晨报主持副刊,我还嫌他不进油盐,整个一象牙塔里的书呆子呢”张有才也感慨道。
“王总编、张总编,我们现在的首要问题不是于小洋什么时候弃文从政了,而是必须先模清方德生的反应。要是他被于小洋取悦成功,咱们就低头当一回臭虫,马上头版头条补发这个稿子;要是他反应平平,咱们就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道;要是他万一被惹毛了,咱们就幸灾乐祸看回热闹。”卓一群显得彻底平静下来。
“不过,我估计不会乐观,方德生不会笨到这地步,明摆着给他抓民心的东西他还不高兴?”李钟多少有点没心没肺地幸灾乐祸。
卓一群白了他一眼,几个人都不再言语。她拿出手机,拨通了贾布德的电话:
“喂,贾秘吗?我是卓一群啊。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搅你……”
“你们在搞什么,卓总裁?你们这是在跟方市长开玩笑吧?这么多年的新闻嗅觉都到哪去了?江河一大早就把报纸拿到他那里去了,除了《惠泉都市报》他看得津津有味儿,别的他翻都懒得翻。卓总裁,你说你们这都怎么回事儿啊我想帮你们都使不上劲儿啊。”贾布德一通劈头盖脸的责难,让卓一群的脸一阵阵发白。
“那,我们该怎么补救?贾秘,你可得给我们支支招”
“还怎么补救?头版头条赶紧发呗我就跟方市长说,你打电话专门来解释过了,你们报业集团正在就这件事策划一系列关于全市整顿会风会纪的专题,因为他的讲话是这个专题的重头稿件,而且不能把专题做得虎头蛇尾,为保证这个系列专题的质量,你们集团三家日报就联合起来做一个大型的特别策划。影响了发稿时间事小,保证这个专题和他上任第一把火烧出最大的影响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么跟他解释了,他也许还会把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你们的报纸上来,不认为是你们跟那些开会的干部一样,欺负他初来乍到,不买他的账。”
“贾秘高明那我们马上就依你的指示办。”卓一群的白脸上又透出些红光来。
“我也只是尽力而为。谁叫我们结成了同盟呢”
“对对对,我们都是一条战壕的战友,以后贾秘可还得更及时地给我们更大支持啊。谢谢你了。再见,贾秘”
卓一群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低头看了看垂头丧气的几个人,淡淡地说:“那就赶紧行动吧。贾秘的方案应该没问题。”
东方石到报社的时候,楼道里还黑洞洞的,一个人影都没有。《玩物报》的人通常只在交稿、开会和做版的时间才出现在办公室,平时就只有留守的办公室人员和财务人员,以及几位高层管理人员。
看门的老高正抠着眼角浓厚的眼屎,估计他又为昨晚的足球赛熬更守夜了。见了东方石,他在黑咕隆咚的大门口眯着眼看了半天,才没习惯性地问“找哪个”,而是点头笑着招呼:“老大早今天的报纸我洗了脸就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今天的我都买了。”他晃一下手里的一卷报纸,有些得意的神情被老高嘴里呼出的隔夜梦口水的酸臭扭曲着。他一侧身,几乎是快步溜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日报,张华市长出访华东五省市。晚报,人大委员呼吁为宠物立法。晨报,千万身价藏獒昨抵惠泉。时报,我市遭遇今年首波倒春寒,逾万市民患重感冒。商报,追踪斥资千万买狗的本土富豪——哼哼,庸才,庸才一群庸才《惠泉都市报》,整顿会风会纪,江海市长无声胜有声高啊,于小洋我们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可惜,我的报纸从不关心政治;可恨,李钟那厮实在扶不上墙。既生瑜,何生亮?想当年,你东方爷爷,一人一马一根枪,二国相争动刀枪,三气周瑜芦花荡,杨四郎失落在番邦,伍小胥把昭关过,镇守三关杨六郎,七擒孟获诸葛亮,八仙过海吕纯阳,究竟谁是英雄汉?可怜我石哥叹一场……
他自编自唱正在兴头上,李钟的电话打了进来。
“老弟,看到今天的报纸了吗?老哥后悔死了我我要是听了你昨晚出的主意,现在春风得意的也不只是那于小洋。老弟,曾经有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
“得,老哥别学那些小青年,来那套无厘头的东西我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装后现代干吗?想必集团几个大鸡脑壳都在想法子补救吧肯定够你们忙活一阵的了。”
“听起来怎么总有落井下石的味道啊?老弟,卓太后安排我们几家报纸联合起来做个深度系列报道,强调会风会纪整顿的重要性和严肃性,强调方德生这一招的英明卓绝,你看有什么好的点子没有?”
“我又没开点子公司。再说,我昨晚深更半夜入你帐中,献上妙策一条,你置若罔闻,现在就算有好点子我也怕白费唇舌。”
“老弟,我跟你赔礼道歉不成吗?晚上请你去阿一燕翅鲍怎么样?好歹你还是我的左膀右臂,不能在哥哥想用劲儿的时候,你假装肩周炎犯了吧?”
“哈,看在你老哥还有两个健在的幽默细胞,我就献上一计,你可听好,好话只说一遍。”
“好好好,我拿着纸笔等老弟的锦囊妙计呢”
“首先,你们现在不管用多大版面弥补,都只是步人后尘,拾人牙慧。方德生肯定会先入为主,他记得一百个于小洋,也不会记得你李钟,或者‘卓不群’。因此,你们只能在高度和深度上下功夫。先说高度,整顿会风会纪,不是方德生同志发明的,毛老人家几十年前搞过更著名的整风运动,你们就把方德生这次的整风往毛老人家那次整风的意义上靠,借**的光辉让方德生后脑勺生出光环。再说深度,你们就把方德生这次在会上的举动作由头,推而广之到其他的领导和其他的会议,号召全市上下都向方市长学习,学什么呢?他的勤政,他的务实,他的守纪,他的敢为天下先,敢于向顽疾宣战的精神和作风。这样一来,方德生同志的光辉形象就横空出世,比他去修长城效果更好,更能产生深远影响。”
“把他往**的高度扯,太玄乎了吧?万一引起他反感和政治问题,咱们就死定了。”
“是把**的影响往他身上扯,他就是毛老人家整风精神的发展和继续,媒体的功能不就是以小见大,以点找面吗?反正这只是思路,具体的政治把关,你们不是还有王政和‘卓不群’吗?反正呢,我这狗头军师把主意出到这份儿上,用不用,怎么用,还得主帅定夺。”东方石压抑不住一阵狂乱的兴奋,在电话里笑得阴阳怪气。
李钟愣了一下,没什么好说,迟疑地挂了电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思想都保守僵化到这地步了,还搞他**报业做什么?如果真正走市场化道路,没有行政手段保护下的垄断,这帮人给我看门都不要。东方石乐呵呵地靠在椅子上转了两圈儿,把腿跷上了办公桌。从现在起,也许这媒体圈我还能佩服的人就只有一个于小洋了。瞧你那小样儿哈哈,我们以前都在副刊编稿子的时候,见了面不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吗?于小洋,于小样真他**小样儿
“小汪,请小钟、小黄、小彭,还有你一起到我办公室,我们开个小会。”他拨通内线电话,听到汪姗姗甜得腻人的声音欢快地应了一声,心里真有喝了蜜的感觉。
几分钟后,几位女将陆续坐到他对面的沙发和椅子上,等着他开口布道。她们私下称他“青年导师”,因为他开口讲起话来就絮絮叨叨,丁点大的事也能磨叽大半天,不知从哪里开始,更不知到哪里结束。她们已经适应了这样没有任何时间限制地开会,在他面前也通常没什么好说的,只需要满脸猪相地坐在那里,写写画画,看看手指头就可以了。
“今天的报纸都翻了吧?翻出什么道道来没有?”他像是在检查家庭作业。
“大概翻了一下,没看出什么特别的。”汪姗姗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他们心理上也保持着最近的距离。正是由于这样的距离,报社内部关于他们的绯闻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而且也让文清着实受不了,甚至有半年拒绝跟他见面。
为了这个甜美的女部下彻底放弃跟文清的关系,会损失什么呢?有时候独自躺在红木大床上,他会这样不正经地想。除了文采,汪姗姗哪一点都不输给文清。文采跟过日子有什么关系?但在报社,尤其是在办公室,他就只学会了一种表情——严肃。就算笑,也只是绝没有面部肌肉和心理活动参与的那种。“你们都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他和蔼地询问其他三个人。
“没有。”三张胖瘦不同,肤色各异的脸,同时在他面前晃了晃。
“看来,作为新闻人,你们的新闻嗅觉已经麻木了,更别说像人家于小洋那样敏锐的政治嗅觉了。”他把那份《惠泉都市报》在她们面前展示了一下。
“于小洋?我上大学的时候,他还是我的偶像呢?”最年轻的黄小丫两眼泛出天真。
“现在不是了?”东方石很喜欢那种天真,可惜太少见了。
黄小丫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带着几分羞涩地笑了笑。
“人家小黄的偶像早就换人了。从她加盟《玩物报》那天起。”长得有些过于奔放的钟勤发出一阵更粗放的笑。
“哦,那换成谁了?”莫非是我?英明至伟的老大——东方石他禁不住这样想。
“那还用说,当然是老大你了你早就是我们几个共同的偶像了。”一直拿笔作记录的彭婧笑出满口上了牙套的四环素牙。
“不,作为新闻人,身在媒体圈,现在,于小洋更应该是你们的偶像。虽然我昨晚也跟李总编提议这样做晚报的头条新闻,但最终他没能采纳我的意见。现在,集团几大日报都正在吃后悔药呢你们想,不用大脑,就凭新闻人的直觉,方德生,我们新上任的分管市长召开的第一次大型工作会议,哪有不上头条的道理?就算会议的内容让我们不好拿捏,我们就不能撇开会议本身干巴巴的内容,在会议之外做文章?于小洋就真正懂得了这一点。他不愧是诗人出身,懂得工夫在诗外的道理,这是我们这些所谓科班出身的新闻人最欠缺的。”东方石有些爱怜地抚模着《惠泉都市报》的封面。“很显然,于小洋是在昨天临时换的封面文章,然后连夜守着印出来,跟其他主流报纸在同一时间送到方德生手里。你们说方德生看到这几份报纸,心里是什么滋味?说不定,他正在考虑是不是跟于小洋共进晚餐呢”
“老大是眼红了吧?于小洋做出一篇报道你就眼羡得这样?”钟勤扶了扶圆脸上的黑框眼镜。
“不眼红才怪何况我也想到这个点的,只可恨集团那帮庸人”东方石叹了口气。
“唉呀,这也不怪集团的领导们。你们想啊,现在报业市场化了,都得靠广告经营来养活自己,谁还会一门心思扑在新闻上?别说我们这样的小报,必须给投资人一个交代,就算那些主流媒体,还不都得把重心放在经营上?毕竟全报社老老小小的收入,都指望着从广告上出呢。你看现在的报纸,哪一份不是广告占了大半?版面就是金钱,记者都是业务员,要不老百姓怎么喊‘防火防盗防记者’呢?”汪姗姗作为《玩物报》的经营副总编,对此最有发言权。
“汪姐说得对,现在的媒体哪里还有多少心思去揣模长官意志,只要政治上不出纰漏,刊号保得住就行了。有人说的,现在的媒体就是媒子,首先是广告客户的媒子,骗消费者上当;然后是自己的媒子,骗读者掏腰包;最后还得是政府官员的媒子,让老百姓相信他们的政绩。”黄小丫的话引得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
“本来,现在的市场化就是逼良为娼,让无冕之王的记者沦为广告业务员,连跑时政新闻的记者也要拿到红包才发稿。惠泉的媒体再这样搞下去,迟早是死路一条,浑身上下霉烂黑透收场。现在看来,还是我们这种无关痛痒的休闲小报活得自在,只要找得到投资人,只要报纸办得有人看,只要经营一年比一年有起色,只要五年之内能实现盈利的目标,我们就可以这样自由自在地存活下去。”
东方石说得高兴了,差点把腿跷到大班台上。屋里的人也都听得满面红光。
总算可以暂时喘口气了。
卓一群把同时在头版头条刊登方德生整顿会风会纪专题的几份报纸拍在桌子上,仰靠在椅背上,悠然地闭上眼。做媒体实在太累,以前只做时报一份报纸都累得不行,现在要管这么多报纸,简直是要命。姓郑的这回总该满意了吧,你都快被捧上天了,还有什么二话说?歇会儿给贾布德去个电话,看看他的反应再说。
她正这样想着,手机就发了疯似地叫唤。贾布德在电话那头咆哮起来:
“卓总裁,你们这个报业集团到底是咋搞的?方市长哪里得罪你们了,才到惠泉几天就接二连三给他难堪?你们是安的什么心?你们可都是方市长第一批接见过的人,到底想搞什么?”
“怎么了,贾秘?我们的专题不是都补登出来了吗?我们……”
“我看你们都白登了难道作为报业集团的总裁,你还没看到问题所在?”
“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大清早发这么大的火?”
“卓总裁,请你翻开《惠泉晚报》,十七版,看看头条娱乐新闻旁边的那个标题你自己念念”
“好,好,我翻到了。范冰冰整容前照片曝光,传小S产下七斤女婴……”
“不是那个,右边第一条。”
“江海在夜店召ji被狗仔偷*拍。贾秘,娱乐圈就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没什么的呀?”
“你再念一遍。还没什么吗?”
“江海……啊,这个明星怎么跟咱们方市长名字一模一样啊?”
“卓总裁,作为有多年媒体工作经验的新闻工作者,避尊者讳难道都没听说过?这个江海身上发生这种破事儿,会对我们的江海市长产生多么恶劣的影响?你不要说读者知道这个江海不是那个江海,这解释一点用都没有你想想,老百姓拿到这份报纸,前面一个大标题:江海市长整顿会风会纪,整风运动遗风再现惠泉;后面你就给我来一个:江海在夜店召ji……这合适吗?”
贾布德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卓一群愣愣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半天不知该如何动作。
一刻钟后,卓一群勉强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那份《惠泉晚报》,急冲冲地走到电梯间,噼哩叭啦将所有按钮都按下,电梯还是没什么动静。她恼羞成怒地踹在电梯门上,又懊悔地四下瞧瞧,幸好没有别的人在场。她转身进了楼梯间,咚咚冲下楼去。
李钟刚坐在办公桌前,慢条斯理地翻看当天的晚报,正好翻到娱乐版。江海在夜店召ji……惨了这王八蛋怎么也叫江海?而且发生了这种破事儿?早知道,前面我们就写方德生的全名了,想套点近乎套自己脖子上了。他正冥思苦想对策,一个人影已经杀气腾腾地到了跟前。
“李总编,你们怎么搞的?我们好不容易才补好的娄子,让你们这条小花边新闻给放了更大的口子。把你们的值班编辑和写这条稿子的记者给我找来,咱们得好好认识认识这问题的严重性。”卓一群一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瘫倒在那里。
“唉,我也是才看到这条小稿子。要是在一个星期前,这条稿子什么问题都没有,可现在怎么都凑到一块来了?卓总裁,现在上面注意到这个东西没有?”李钟还心存侥幸地望着满头大汗的卓一群。
“要是没注意到我急冲冲来找你干什么?”
“是他本人,还是江河发现的?”
“不是,是贾布德当秘书的都是当特务出身,揪小辫子,打小报告一套一套的。我已经被你们这些人搞烦了,把值班编辑和记者找来,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吧,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卓一群心烦意乱地撑着头,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
“要只是贾布德发现了这事,也许还有转机。你不是跟他打过几回交道吗?不如麻烦你再跟他沟通一下,只要他把这事儿盖下来,他要什么咱们尽量满足要求。”
“我看他可是个不太好打点的主儿。”
“卓总裁,事到如今,我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真要触犯了方德生的天威,要倒霉的就不只是我们的值班编辑和记者了,你和我难道能月兑离干系?起码也得负领导责任,引咎辞职怕是轻的吧?我在这地方呆了一二十年,下了就下了,当是提前退休,卓总裁可是才走马上任一年不到,很多宏伟的计划还没实施呢”
“什么意思,老李?威胁我?”
“嘿,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事儿要扛下来,少不了你帮忙,毕竟我跟那贾秘书一点都不熟。”
“那我打个电话探探口风。”卓一群瞪了李钟一眼,掏出手机拨通贾布德的号码。
“卓总裁,你还有心思给我打电话呢。事情打算怎么处理呀?”贾布德一副幸灾乐祸的腔调。
小人得志卓一群心里嘀咕,但口头却说:“贾秘,这事儿方市长和江河知道了没有?”
“应该暂时还没注意到吧。他们从来不关心娱乐新闻。不过,人多嘴杂,恐怕只是迟早的事儿。”
“贾秘,你能不能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啊?凭你的神通广大,应该没问题吧?”
“这,卓总裁,我可不敢打保票。不过这事儿也是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嘿嘿,你说呢?”
“我听李总编说,他们报社有一台现代跑车要处理,广告客户抵款的,还是新车,跟贾秘的气质挺配的。”卓一群拿余光观察李钟的表情,李钟朝她狠狠地瞪了瞪眼。
“卓总裁和李总编想得倒是周到。只怕这事儿我真的一个人盖不住,到时候对不住两位的一片好心,这多不好意思。”贾布德掩不住的笑声还是从话筒里渗出来。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哪天有空,李总编跟我在天宫专门向你道谢,你可千万别推辞。”
“那就明天中午吧,晚上方市长还有个讲话要准备呢。”
“好,那就明天中午。贾秘还有什么吩咐?”
“卓总裁哪里话,以后我们应该更紧密地合作才行。”
“对对对,紧密合作。再见,贾秘。”
卓一群听到贾布德挂了电话,才把手机收起来,回头望着李钟,一脸僵硬的笑。
“卓总裁,我的损失也太大了些吧?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为了没避尊者讳?一辆现代跑车,你把豆腐都整成肉价钱了”李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婆娘,肯定早就打我那台跑车的主意,这回借花献佛,出我晚报的血,给她买人情。狐狸精
“你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再说,这贾布德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花一台跑车,让他以后多为你开绿灯,通点风报个信,有什么划不来的?”卓一群不以为然。
天宫大酒楼外,卓一群和李钟毕恭毕敬地目送贾布德开着黑色现代跑车绝尘而去,相视一笑。一个是错综复杂的笑,一个是绝对无奈的苦笑。
“这下可以回家放心睡上一觉了。”卓一群说这话的时候,长长地松了口气。
“你倒可以睡踏实了,我还是觉得没那么放心。”李钟垂头丧气地走到自己的蓝鸟旁,拉开车门,疲倦地坐到驾驶席上。他**的,老子想了好久都没下决心开一开那辆跑车,早知如此,还不如先上了再说。狗日的“卓不群”他想起东方石给那婆娘起的新外号。
“老李,不要忘了明天在市委小礼堂开会,新上任的江部长主持会议,各报高层都必须出席。”卓一群临上车前冲他大声说。
他没理会,打火,闪了闪尾灯。但愿那台宝贝跑车不是扔尚江里去了,明天的会上江河也不会提到这件事,否则,老子把那个贾布德和“卓不群”一起扔尚江里去。卓一群的新皇冠把大灯灯光射进他车里的时候,他一踩油门溜了出去。晚安,“卓不群”
第二天的会是宣传部和新闻出版局共同主持召开的,惠泉大小报的所有高层管理人员齐聚一堂。首先是宣传部李部长发言,隆重介绍新任副部长江河同志,然后是江河同志做重要讲话,最后是新闻出版局卢副局长谈惠泉新闻工作的重点发展方向。
“同志们,今天在座的都是惠泉报业的核心管理层,我很荣幸地向各位隆重引见宣传部分管报业工作的新部长江河同志。大家都知道,前两天在新闻宣传战线上引起巨大反响的整顿会风会纪运动的江海同志,也就是我们惠泉新任的方市长,和江河同志是多年的战友。很显然,江河同志主持惠泉报业分管工作后,将会更直接、更到位地贯彻市委市府的舆论宣传思想,将会更坚定有力地推动惠泉报业发展上一个新的台阶。当然,我们的江河同志也是有着几十年新闻宣传工作实践经验的老新闻人,资深宣传工作者。现在,我们就以热烈的掌声请江河同志对惠泉的报业工作作重要指示。”
李部长像霜打的茄子,心不在焉地讲完话,有气无力地带头鼓起掌。会场里掌声寥寥。
“大家好,我是江河。”坐在李部长左手边的江河欠了欠身子,把嘴凑到麦克风上,突如其来的洪亮声音吓了在场不少人一大跳。“看样子,大家对我似乎有所耳闻。从你们的掌声可以听出来,我们已经是老熟人了,我也不是你们的领导,而是哥们儿,朋友,所以,你们不用太热烈地来欢迎我。”
他的话倒是引来了一阵哄笑和异常火爆的掌声。李钟也打起精神鼓了掌。这家伙似乎很开放,很有幽默细胞,应该不会揪着避尊者讳这类迂腐的问题不放。李钟好歹找到了点乐观的理由。
“谢谢,谢谢其实,今天在座的有李部长,还有卢局长,我要说的谈不上什么重要指示。只是根据我在惠泉‘潜水’观察的这段时间来看,我想着重谈谈我对惠泉报业的两点感想。有不对的地方,也请各位同仁批评,指正再次感谢大家的掌声。”江河再次赢得了满堂彩。
他居然用了“潜水”这个新新人类的网络术语我还是去年听儿子说了之后才知道的。喜欢“潜水”的人都是老谋深算的人,当然也有肚子里空虚玩深沉的家伙。李钟再次找到了乐观的理由。台上那个受到明星般待遇的江河,应该不会是那么迂腐的人。他有了十足的乐观理由。敲诈?这都是贾布德在敲诈我们狗日的“卓不群”政治神经过敏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这样准时地出席今天的会议。如果可以,这是否可算作江海同志整顿会风会纪初见成效的一个小部分?(又博得全场哄笑)同志们,这不是你们给不给我这个外来和尚面子的问题,这的确事关个人荣辱与时代进步,希望大家多宣传,让咱们惠泉人从上到下都成为守时守纪的高效能人士。(热烈鼓掌)当然,这也说明,我们从事新闻工作的同志是素质最高的一群,也因此才能用正确的舆论引导全社会进步和发展。要是哪位同志还对自己的素质产生怀疑,请尽快自我充电,不然就只能掉队了。总之,我们新闻工作者,在任何时代,任何问题上都不能当‘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