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甄府的厨房内,一抹高大的黑影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灶台的瓦罐里缭绕升起白色的水雾,呛得甄佑良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穿着蓝色碎花短开襟外套,黑色阔腿长裤的厨娘进来,一抬眼,就吓了一跳。
这厨房内向来都只有厨娘和厨子进出,这会儿怎么会有陌生男人在。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厨娘走过去,不解的问。
甄佑良听到声音,回头,厨娘顿时目瞪口呆,她看着英俊的脸颊上全部沾满了黑乎乎柴灰的甄佑良,结结巴巴的问,“四……四少爷……你……你怎么在这儿?茆”
甄佑良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黑乎乎的脸总算露出一丝像样的皮肤来。
他没说话,很快就转身用毛巾拧起那沉沉的瓦罐,将熬好的药汁倒进瓷碗里。
沉着脸,甄佑良端着热腾腾的药汁在厨娘诧异的目光里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厨房蚊。
床上的云影已经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清晨明朗的光线从床头的窗台处倾斜而出,洒在她的脸色,只见到的是越发的苍白。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甄佑良半夜叫起来的灵儿打扫得干干净净,云影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衫,一切看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云影躺在床上,只好像是染了风寒。
甄佑良安静的坐在床边,折腾了整整一夜,他一眼都未合,如今的他神色看上去疲倦不已,尤其是昔日的一双深邃的眸子,此时竟然全布满了血丝。
他坐在那里,凝着床上的云影很久,直到药汁慢慢冷却下来,他才小心翼翼的扶起云影的身体。
“云影,醒醒,该吃药了……”
他靠在她耳边,温柔的低喃,手掌端着药碗,轻轻递在她唇边。
也许是正散发着浓重气味的药汁给薰醒了,云影无力的撑开眼皮,看着眼前一碗暗黑色的药,她又缓缓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后便将头歪倒在甄佑良怀里。
“乖,不烫也不苦……”甄佑良吹了吹,哄着她。
云影还是没有反应,她歪在他怀里,又像是睡着了。
甄佑良眉皱了皱,自己朝云影床里面挪了挪,好让她整个人都倒在自己怀里,这才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捏着云影的两腮,强行将药水喂了进去。
云影猛地咳嗽起来,甄佑良吓坏了,立即搁下碗,又替她顺了顺气。
一直到云影平息下来,他才开始继续喂她。
当药汁全部喂完后,甄佑良才发现自己的嘴已经是苦不堪言,他抬手擦了擦嘴,此时风流倜傥帅气逼人的形象全无,他也无法顾忌了,将云影放到在床上后,他坐在床边,守着她。
然后,他看到她眼角又情不自禁的流出了泪水。
甄佑良心沉了沉,替她轻轻抹去后,凝着她,眼眸里全是怜惜与心痛。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相见合作的情景,看到她出现,冷艳的五官,精致的妆容,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自信非凡的神采,卓卓不凡的谈吐,他一瞬间,惊为天人。
后来,几次联手合作,她的聪明,智慧和胆识更让他欣赏不已,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已经拥有了常人没有的默契,什么时候起,他已经被她深深吸引?
如今,这些甄佑良都不想再去想,他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流下的泪水,他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将一个坚强隐忍的女子变成这样,变得这样颓废与充满了苦难?
“哎哟,这是怎么了?四弟,今天不去银楼了吗?”突然,卧室外传来讥诮的男音。
甄佑良收回落在云影身上的目光,回头,却见甄信良穿着黑色的中山装,鼻梁架着眼镜正负手站在那里,薄薄眼镜后面的目光隐隐越过他投向床上的云影,他的唇角浮现的是意味深长的笑。
甄佑良快步走向他,将他挡在门口,“大哥,找我有事情吗?我们出去说?”
“听说你昨晚叫了大夫和产婆来府里,到底是怎么回事?”甄信良没有挪开半步,依旧站在那,听上去,他很是关心云影的状况。
甄佑良松手,低声道,“没事,已经过去了?”
“弟妹有喜了?”甄信良又问。
甄佑良见自己大哥老是这么打破沙锅问到底,他有些不耐烦了,忙推着他,“没事,我说了没事,你就别操心了!”
甄信良有些生气,他横了气急败坏的弟弟一眼,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始训斥起来。
“佑良,别怪大哥说你,家里现在乱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在不填补外面的黑洞,那些客商已经快闹进府里来了,你还在这里有闲心天天为着这个女人转,你还真是有出息啊,难怪咱们甄家会变成这样子,就是有了你这种花花大少,这种大蛀虫!”
甄信良已经不是训斥了,各种难堪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简直不堪入耳。
甄佑良额头的青筋隐隐暴跳着,他抬头,犀利的目光盯着自己大哥,有些陌生,他冷言冷语道,“我知道分寸,你要你管,就这样了,这是云影的房间,请你不要在这里吵!”
甄信良冷冷哼了一声,鄙夷的扔下一句,“人不人,鬼不鬼的,看着就让我想吐!”
甄佑良猛地捏紧拳头,真想狠狠上前揍他一顿,最后还是忍了。
躺在床上的云影陡然睁开双眼,回想起来甄家的一幕幕,她原本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总因为慕晋霖的事情而被忽略,眼下,甄佑良兄弟的吵闹却让她变得特别清醒起来。
甄佑良抬头,目光深邃的望着天边渐渐升起的一轮红日,他转过身来,将云影还在沉睡中,便轻轻关上门,又叮嘱灵儿好好照顾他,他这才洗漱一番后出了甄府,去了银楼。
一整天的忙碌,终于弄得甄佑良筋疲力尽和无能为力,看着银楼的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甄佑良站在夜色里,神色悲哀的看着那扇他昔日进出自如的门。
今日,他因家里已经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来支付给存现在银楼里的客商,而选择了结业关门。
回甄府的路上,他并没有看他那辆招摇而锋利的桥车,而是一个人落寞的朝甄府的方向走去,而一直追随他的阿青则是很难受的跟在他身后。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家少爷是这个样子的,银楼关门,也意外着甄家在川州的落败.
同一时间,甄家所有的产业,绸缎铺,茶馆,米铺,镖局,在结算完所有工人佣人的工钱后,将也宣布结业。
风光无限的甄家或许就要淡出人们的视线,这是一直以来心高气傲的甄佑良所没有意料到的,他回到甄府后,经过甄老爷的房间,他隔着窗户看着自己躺在床上睡着了的老父亲,看他的白发,灼得他眼睛生痛。
子欲养而亲不待,想干一番事业时,家族已经败落,想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却总有始料未及的痛楚降临在她身上,他这双手,他这坚硬魁梧的肩膀,还能扛起什么??
此时,甄佑良心里已经有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颓然收回目光,将自己关进了黑漆漆的书房内。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他眯着眼睛窝在沙发里,整个人都颓废不堪。
门“咯吱……”一下被推开,甄佑良很快就醒了,他撑起眼皮,只觉得一道白影缓缓在眼前晃动。
“佑良!”有人轻轻唤他,嗓音温柔而熟悉。
甄佑良很快就清醒了,他坐直身体,看到云影微笑着站在自己面前,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立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没错,还真是云影。
他立即站起来,将云影扶坐在沙发上,“云影,你怎么起来了,大夫不是说了你要卧床休息吗?这早上寒气重,你还穿这么一点衣服,手都是冰凉的……”
甄佑良喋喋不休的说着,顺手又月兑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云影身上。
云影定定的看着他,看他日渐消瘦的脸颊,突然,她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和他,风光均不如当年。
“你笑什么?”甄佑良模着自己的脸,不解的问。
云影拉他坐下,“我刚才是感叹,为什么我们两个一下会变成这样?”
甄佑良自嘲的勾起唇角,感叹道,“世事无常,谁知道是什么原因呢?”
他抽出香烟,想要抽,想到云影身体还虚弱,原本已经点燃了的,他又不得不掐熄。
云影侧着头,将他细微的动作全部看在眼里,心里不是没有感动,这个男人,她欠他的,越来越多。
“佑良,川州的龙凤银楼,云金饰店,湖海当铺,背后的老板都是我!”云影淡淡的对甄佑良。
甄佑良眉一挑,云影所说的这三家可在川州也是小有名气,重来都只做达官贵人的生意,对外界来说,还相当神秘,没想到这居然都是云影的。
他突然笑,“是你的啊?你还真深藏不露啊!宋老板!”
云影噗嗤也笑了起来,笑过后,她突然很认真的说,“我知道甄家现在缺钱,我将这三间铺子送给你!”
“送给我?”甄佑良大惊,立即摆手,“不成,我不会要的!”
云影苦笑,“这些年,我在你手里也刮了不少东西,只是你都没有算计,如今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那我也没送那么多啊?虽然我对你大方,可其实我还是很抠的!”甄佑良嬉笑着说。
云影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全是坚定之意,甄佑良的笑容敛去,他别过头,实在忍不住,点燃香烟,狠狠抽了一口。
“我不会要你的东西,也不会接受你的救济!”甄佑良倔强的低语。
云影皱起眉头,开口便是语速极快,甚至还带着咄咄逼人的气焰,“如果你不接受我的好意,甄家就会败在你手里,好男人能屈能伸,不需要逞一时面子,这乱世,唯有金钱才能安身,才能获得让人仰望的地位与名誉,甄佑良,还是那句话,别让我瞧不起你,好好给我振作起来!给我像样的活着!”
甄佑良心脏一顿猛缩,他并非不认同云影的话,只是要他接受她的好意,大男人的他实在无法答应。
云影站起来,幽幽望着外面,看窗台外凋谢的花朵,她语气软下来,叹息出声,“更何况,我准备离开川州了,这些东西,我也不想要,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就当我将这些托付给你……”
“你要走?你要去哪里?”甄佑良立即站起来,抓着她的手臂,焦急的问。
云影扳开他的手,转身望着他,“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的活着,也请你好好的活着,你的情意,我无以言报,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能再遇见你,和你做好朋友,做至亲……”
“不……”甄佑良突然声音哽咽起来,他上前用力将云影搂进怀里,消瘦的下颚抵在她的肩窝里。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呢喃着,心里揪得慌,用力将她圈在怀里,才发现她的身体单薄得厉害,他多想,就这样一直拥她在怀里,永不分开。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云影伏在他胸口,淡淡的说。
“不……你知道……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更不想和你做至亲,我只想做你的……”
云影突然推开他,沉默的绕过他,准备出书房。
踏上书房台阶的那一刻,云影回头,看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她唇角勾起,低声道,“我没有那么快离开甄府,我好会休息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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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房间内,灵儿正在收拾房间,云影站在门口,热烈的阳光将她的背影拉得长长的,她站在那里,皱了皱眉头,这才轻柔的唤了一声,“灵儿……”
灵儿正在擦花瓶,突然听到云影叫自己,她手一抖,刚转过身来时,花瓶陡然被她带在地上,顿时清脆刺耳的声音立即响起。
“云……云小姐……”灵儿很紧张,几乎不敢抬头看她。
云影走进来,疑惑的看着她,“为什么这么紧张,看到我很害怕吗?”
“不是的,云小姐,是我刚才太专注着擦花瓶,你突然叫我,我被吓了一跳!”灵儿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答。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是,云小姐,我将这收拾一下就出去!”.
“没必要,等我休息起来了再收拾吧!”
云影语气有些疲惫,灵儿生怕她没休息好,她这一说,便立即点头答应。
“好的,云小姐,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灵儿立即出去,将门给关上。
云影朝床榻走去,经过被摔碎的花瓶时,她不经意扫了一眼,突然,在洁白的花瓶碎片中,隐隐露出来的一簇乌黑让她停下了脚步。
云影缓缓蹲体,练开那些碎片,当那一簇乌黑是来自落在地上的长银针时,云影小心翼翼用手指夹起来,放在光线强的窗台处看了看,顿时,她脸色大变。
针上有毒!!!她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云影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甚至还有些狰狞,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突然没了,很奇怪,她想了很多处场景,想象甄府里的每一个人,她都找不到有人想要害她的证据,但是这根银针,她试过饭菜,试过喝进嘴里的茶水,明明没有验出有毒,但如今,竟然全部变成了深重的乌黑色。
她的心没来由的一阵紧缩,是谁,如此狠心,居然想要将她月复中的孩子除掉,却还要留她一条命。
这看似已经落败的甄府,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纠葛,还会迁怒在她身上?
一瞬间,云影手指捏着那跟伴随她多年的银针,指甲都开始发白,脑袋一片混沌,胸口处像是被巨石压着,逼着她喘不过气来。
她站起来,身体虚弱的她有些发晕,扶着椅子,云影这才坐到了床上,她躺下去,缓缓闭上眼睛,要休息,好养好身体,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不容许自己这样消瘦,这样毫无斗志的生存在这世界上!
所以,她不能倒下,哪怕是经历更多这样的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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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华的酒楼厢房内,满桌的山禽野味,琼珍玉露,一看就是宴请重要贵宾,但厢房内的气氛,却有些沉闷,甚至有种嚣张较量的气焰在流转着,而这满桌珍味,却只坐着三个人。
他们分别是,临时过渡政府的委员长霍武,南方政府总督察张伍正,以及南方政府军统局总指挥林厉行。
大家都面色冷峻的站在圆桌的三个方位,一副互相不理睬的模样让厢房内的气氛也越加诡异起来。
坐在最中间的张伍正眯着眼睛打量着霍武和林厉行,两人的神色看起来都颇为冷峻和严肃,他随即就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总算将这沉闷的气氛给打破。
“来,来,先吃饭,先喝酒,不就是因为一个慕晋霖么,都将咱们自己人气成这样了!”
张伍正一改刚见到林厉行时的强硬口风,这会儿,林厉行倒有些不适应了,老大开口,他也必须得给面子,于是,他这才起身,将霍武的酒杯替他斟上酒水。
“霍委员长,前几日多有得罪,我先自罚三杯!”
林厉行举起酒杯,立即就连干了三杯下肚。
他坐下时,霍武这才不情愿的端起酒杯,装模作样的抿了抿,算是在张伍正面前给他面子。
“哎,这慕晋霖啊,真不是人,那日我去牢里问他话,他是倔得什么都不肯说,原本我还以为是咱们大家误会了他,没想到他后来态度是极为恶劣,居然还挑衅我,说那些事情就是他干的,我有种的话就将他给杀了,省得在这里罗嗦!”
“你们说,这人到底可恶不可恶!!!”
张伍正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他猛地拍起桌子来,看来,他真是被慕晋霖给气坏了。
听到张伍正的话,林厉行紧绷的脸色则才松弛了一些,他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嚼了嚼,唇角还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一丝笑纹,颇有你活该的得意之情。
张伍正看着他的表情,故意别过头去,对霍武说,“霍委员长,我想林将军将慕晋霖抓起来是没有错,这慕晋霖来了川州,可真闹了不少事!”
霍武低头喝酒,突然叹息了一声,“张督察,我并非责怪林将军的行为,只是这如今,全国上下的舆,论越来越汹涌放肆,对我造成了非常大的舆,论压力,你可知那些报纸都说我们什么?他们居然都说我们这些领,导人对国家没有作为,举着共和的旗帜实质是为了敛财巩固自己的权势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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