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在我七岁时,我和胜在我们的小屋里磊积木,妈妈匆匆地从外面回来,拎着个大袋子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我还上前问她,妈妈,您在找甚么,我帮您找好吗?
妈妈很不高兴地甩开了我,却笑着抱起了胜对他说,胜,跟妈妈走。
临妈妈出门时,我望着妈妈的背影,抓着后脑勺问,妈妈您和弟弟是要去外婆家嘛!怎么不拉上我一起去呢?
妈妈当机便放下了行礼,回过身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我便痛哭了起来。我还天真地说,妈妈您怎么了!谁欺负您了!让优子给您报仇!
妈妈擦了擦眼泪,松开了我,又要走。
我跪在地上,抱着妈妈的小腿哭喊着,妈妈,不要丢下优子,不要丢下优子,带着优子一块走好吗?如果没有妈妈的保护,爸爸会打死优子的!
妈妈狠狠地踹开了我,哭着说,优子,妈妈会回来看你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妈妈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再也没有,再也没有,没有,没有……
爸爸不喜欢我,我一直都以为妈妈会爱我。可是到了生死关头她居然会抛下我不管。妈妈,妈妈,妈妈,你也是一个女人哪!
在拐角口,我看到妈妈扑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还让胜叫这个男人是爸爸。
胜问,妈妈为什么不带着姐姐跟我们一起走?
妈妈说,因为你是一个男孩,她是一个女孩。
那个男人牵过了妈妈的手,脸上露出了得意忘形,自以为是,自大而骄傲的笑容。
临走时,胜扒在妈妈的肩膀上回过头对我哭喊着,姐姐,胜爱你,胜喜欢你。
这便是胜留给我最后的一段记忆。
小时候的我胆子很小,害怕见生人。我将手扶在门框上,傻傻地望着妈妈的身影一点点地远去,没有流下一滴泪,冷泪没有,热泪也没有。
妈妈走后,爸爸整天都摔家俱,即便家俱已经被摔得没有了形状,他还会举起来继续摔。幼小的我只能蹲在卫生间的马桶边,捂着耳朵将脑袋埋在膝盖里,默默地忍受着。
“她倒不傻,走了走了还拉着一个男孩走了!”
爸爸每次发脾气时,总会骂出这句话。就像毒品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注射进我的幼小而童真的心里,就这样我的心变得越来越黑。每次我都用仇恨的目光瞪着他,从来都没有流过一滴泪,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没有,没有……
这样的妈妈,这样的爸爸根本就不值得我为他们流泪。
妈妈走后,爸爸身边围着的女人更多了。如果爸爸没有身份,没有钱的话,哪些女人还会去巴结他吗?
哼!男人都是什么玩意?这些女人为什么非要依靠男人,她们自己就不能独立,不能自主吗?
妈妈走了为什么拉的是弟弟不是我?妈妈为什么要因为这两个男人而左右奔波?难道女人就必须要依靠男人吗?难道女人离开了男人就不能活吗?难道男孩是人女孩就不是人吗?
打那以后我便开始恨男人,从小我便告诉自己要坚强,要自信。我要让男人依附我,让男人依靠我,让他们知道离开了女人男人就不能活,我要向全世界证明女孩不比男孩差!
你们都听好了,是女人养男人,不是男人养女人。
没有过多久,爸爸带着一个女人回到了家,笑着给了我一个苹果让我叫她妈妈!我举起苹果冲着那个女人的脸便砸了上去,对着她大吼,你不是我的妈妈,我妈妈说过她会回来看我的!
爸爸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对我破口大骂,那个臭婊子早跟着野男人跑了,她已经不要你了,你这个小贱人居然还想着她。
说着,爸爸便当着那个女人的面,对我拳打脚踢。从那个女人的脸上,我也看到了那种得意忘形,自以为是,自大而骄傲的笑容。
比起动手打我的人,我更恨的是在背后奸笑的小人。
尽管我的额头上淌下了血,尽管我的后背上伤痕累累,尽管我幼小的灵魂已经是不堪重负。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叫过一声痛,从来都没有诉过一句苦。每次挨打的时候,我都将我的头高高地抬起,用仇恨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这个男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仿佛这样的眼神中暗藏着某种魔力一样,每当爸爸注意到这对像死人一样的眼睛时,便会乱了章法,对着我慌张地吼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在我十一岁时,爸爸说他要结婚了。如果和他吵架难免又要挨打,我才不要死在这里。我连一个白眼,连一句脏话都没有留给他,便跑回了自己的小窝。
我将我的衣服与枕边的喜洋洋和灰太狼全装进了书包,在餐桌上留下了一张小纸条说,优子要去找妈妈!便离家出走了!
妈妈,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假如我果真找到了我的妈妈,妈妈会收留我吗?
在流浪街头无家可归,在面对着的雪夜的冷风微笑,在面对初升的朝阳哭泣的那一刻,我多么希望会有一个人贩子,把我从这个肮脏的城市带走,越远越好,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不要回来,不要,不要……
那一刻,我想到了死!
一天后,爸爸在颐和园南门找到了抱着膝盖流泪的我。当时的我已经冻得浑身发抖,我的眼泪已经在我的脸颊上凝结成了霜。爸爸将他那宽大而温暖的手掌贴在了我小小的脸蛋上,哭着对我说,优子,跟爸爸回家吧,爸爸再也不会打你了!爸爸答应你,爸爸不给你找后妈了!
我痛哭着便扑进了爸爸的怀里,那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最幸福的一瞬间!第一次感受到的父爱,也是唯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