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还不走么?”清笛岂能不知他的烦躁,只能叹了口气,缓了语气问他。
“怎样?”玄宸闹弩弓更甚。坦白说,她并没有过多得罪他之处,可是他就是懊恼得不能自制。
“既然六皇子喜欢留在这里,那么本位离开。”清笛说罢转身,“便将这里全都留给六皇子一人吧?”
“并非是我不想离开!”玄宸忽然闷闷地嚷开,“你也看见,我的马走远了。它进草丛深处去了,我又没有办法。况且我早与你说了,它不是霁月,我与它说话尚且不能圆融……”
好理由。六皇子果然聪明。
清笛捺住心底的苦涩,面上甚至还忍不住轻轻一笑,“好,我明白了。六皇子等着你那不听话的马回来吧。本位先行一步。”
“喂!”玄宸竟然又出言呼唤。清笛这回不肯再留步。
“你别急着走!”玄宸奔过来,伸臂拦住了清笛的去路,“我问你,可曾见过我的鸳鸯?茆”.
“嗯?”清笛惊讶了下,“不曾见过什么鸳鸯。这个季节,这里的水都结冻了,鸳鸯当去了江南越冬。此地怎么可能还会有鸳鸯?”
“我说有便有!”玄宸低头凝着清笛的眼睛,蛮横里忽然漾起一抹淘气,“你想不想看?”
“我……”清笛略一犹豫,便被玄宸抢走话去,“走吧。你们宋人真是不知道鸳鸯也能留在塞北越冬的吧,我便让你亲眼见见!”
“六皇子,我……”
清笛想拒绝,却晚了,玄宸一径扯了她的手臂向水草那边去,“原本是去年我惹的祸。去年秋天我射箭,却没想到误伤了一对离开较晚的鸳鸯。我射伤的是鸯,那只鸳便也不肯离开,就守着它的伴侣。蚊”
“我知道是自己的错,便特地给它们用毛皮搭了暖窝,每天还都来给它们拢些火;结果它们竟然幸运地在塞北的冬天熬过去了。鸳鸯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必南去,也能活下来;今年便也没走。”
鸳鸯又称“匹鸟”,雌雄不分离。如果有一只死去,或者被人捉去,那么另外一只必定相思而死。原来这些传说都是真的——清笛听着也只觉神往,不知不觉便随着玄宸的脚步到了水草中。推开水草的伪装,找见了兽皮搭着的暖窝。
“就在这儿!”玄宸转身朝清笛淘气一笑,“我给它们搭的暖窝隐秘吧?就是担心会有狼、豹子什么的发现它们的藏身之地。经过我的缜密观察,我尝试用狼的眼睛、豹子的嗅觉来观察过了,找不见!”.
清笛除了微笑,已是不知该如何反应。心底的坚冰仿佛被敲穿了一个洞,溶溶的,冰层下头有流水无声滑过。
已是这样绷起脸来对他,已是令他如今这般……他竟然还是有办法到了她身边儿,还是有办法让她不能不微笑。
拨开暖窝,一对鸳鸯正倚靠在一起。见了玄宸来,都极表亲热之意。清笛这才明白为何鸳鸯今年也不南下越冬的原因——原来那鸯是伤在翅膀上,半边翅膀都掉了,再也不能飞行。
鸳就为了伴侣而留下,就算留下将面对的有可能是双双被冻死、饿死,那鸳竟然也毫不犹豫……清笛眼眶不由得有些湿。
玄宸回头望着清笛笑,“谁说鸳鸯就一定非要飞到中原去越冬?其实它们一样可以留在契丹草原,一辈子再不离开的。”
草原上的阳光实在是太过清透,远处海子冻结的冰面又成了天然的反光镜面,所以那强光照在那孩子的面上再反弹过来,竟然将清笛的眼睛刺得好疼。
清笛急忙起身,转过身去,“鸳鸯都好好地在这儿呢,这下你总归没什么再抵赖我的。六皇子与你的鸳鸯说话儿吧,本位先走了。”
“喂,连城公主你……”玄宸还是不甘心,冲着清笛的背影搜肠刮肚再想找理由挽留。却终究月复中空空,一时之间再也想不到什么。便只能呆呆望着她的背影远去.
那么娇小的身子,那么纤弱得仿佛墨笔一宕的背影……他为何,这般舍不得她走?
身上有淡淡的蘼芜香气散开。玄宸不知怎地便想起中原乐府里的一首诗来:“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这原本是一首弃妇诗,不知怎地他此时竟然想起。玄宸都笑自己,难道因为人家走了,他便将自己也当做弃妇了么?
或者是因为,鼻息之间时常缭绕的蘼芜香气?这蘼芜香气,又是来自何方?——他怎么,竟是记不得了?.
十一月初一,正是六皇子与月牙儿的婚礼之日。这一天天德合、月德合,正是汉家的黄道吉日;从字面上又恰好是好彩头:玄宸原本就是皇子,“月”正合月牙儿的名字。两者叠加,宛若天造地设。
一应礼数从天不亮就开始履行仪轨,大体程序已与中原相当;与中原最迥异的只是契丹的“青庐行礼”,亦即搭设青色的帐篷来作为婚礼的礼堂,而不是如汉家一般在厅堂中行礼。
主持婚礼的也不是汉家的“高堂”,而是选择族中受尊敬的老年女子为“奥姑”当庐而坐,接受一对新人的拜而致敬。今日这位奥姑便由皇家大萨满、郑国大长公主来担任。
连日来的劳累,让立在青庐里仔细核对最终婚礼细节的清笛忍不住咳嗽起来。大萨满闻声不由得望了清笛一眼,“你可有不适?”
清笛连忙一笑,“没事。您老闭目养神片刻吧,等婚礼开始了,还有的您老忙。”
“你今年几岁了?”大萨满却依旧坚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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