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年底,霸州的酷寒越难忍耐。尤其是身披铁甲的士兵们,身上的铁叶子和手里的铁兵器,便仿佛也被寒风给冻住了一般,非但不能帮人丝毫抵御酷寒,反倒将人身上那点子仅存的温热都给带走了。
这样的冬夜里,难得走来一个茶娘。手中提着火炉和茶壶,一路穿过夜色而来,便也带来一街的茶香。若能在这样苦寒的晚上,凑在茶娘的火炉边上,滚烫地喝上一碗又香又热的茶,那可真是一场莫大的享受。
如果恰巧那茶娘还是个面目可人儿的,能够跟她说两句话,听听温软的嗓音,那么他们这帮当兵的真不啻是受到上天的厚爱了。
“军爷,今夜苦寒,不如让奴家伺候各位军爷喝上一碗茶?”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兵营前几个哨兵脑子里正在琢磨着是否要喝茶呢,那茶娘就自己拎着茶壶走上来了招徕生意了。
嗝.
今晚苦寒,生意也的确难做。能够拎着茶壶和茶炉满大街行走的茶娘,必定是最为贫穷的小商贩,她没钱在街市上支起个摊子来,所以只能这样走街串户。今晚这样冷,路上都没有了人,沿街的人家都早早地关严了门窗,她的茶又能卖给谁去?
可是如果今天的茶没有卖够了数量,她一家老小明日的吃食又在哪里?天下偌大,总有为难。也正因此,那茶娘才会仗着胆子来兵营兜售吧?
当兵的都是苦出身,几个哨兵看见茶娘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女人。也许是娘子,也许是母亲与姐妹。这样苦哈哈的夜里,她们是不是也正在为着生计而为难?
几个哨兵彼此望了一眼,终于有个胆子大的点了头,“茶娘子,你且进来。外头风大,你到屋子里点茶给我们喝。”
“哎!”茶娘子忙不迭应答了一声,满脸感激地提着茶壶进了兵营大门去。
兵营从来防备严格,今晚倒是难得能让她进来闸.
当兵的人,总有一股敏锐的直觉。就仿佛草原上的狼,即便睡熟了也能转动耳朵听着草原上四面八方的动静。今夜这样苦寒,士兵们却都有风雨欲来的感觉。
可是等了许久,也并不见什么动静。听说来了个茶娘,点茶的功夫一级棒,更会与人说话,还能轻声唱两首曲子,极是暖心。于是便也有兵营内的人传出话来,请茶娘再入内去,给兵营内的士兵们多点几碗茶汤喝,以驱寒冷。
一来二去,茶娘便到了兵营中心去。围着火炉,一众士兵将茶娘围在当间儿,看她点茶,听她唱曲儿。
茶娘忙碌累了,已经不知是用光了第几壶热水了。用茶炉再烧水的间歇,茶娘徐徐跟身边的士兵闲聊,“不知是不是奴家眼拙,总觉着兵爷们的气度与其他的兵营不同。坦白说,这样黑的夜下,纵然手里的茶汤还没卖完,奴家也不敢孤身入了旁的兵营去。可是唯有这里,让奴家丝毫不怕。”
“奴家心里就是有奇怪的笃定,就知道军爷们没一个安了坏心眼子,会伤害奴家的。”茶娘含笑,“请恕奴家问一句不该问的:军爷们可是当年袁大将军的麾下?”
这样苦寒的夜里,这么一位普通的茶娘子,大家便也都放松了警惕。有个士兵就笑,“娘子眼力不错,还能分得清我们。娘子说的是,袁将军在世时,治军最是严厉。将军日日训导我们,来自百姓,便要爱惜百姓,决不可伤百姓一分一毫,爱百姓如父母亲人。”
“娘子便放宽心吧,别看我们满营盘的汉子,绝不会有人对娘子有半分不敬之心。娘子于寒夜给我们送来这样温暖的茶香,我们满心下只有感激。”.
听士兵说完,茶娘子眼眸一转,已是染了水光,“袁将军已是离世这么多年,难为军爷们还能记得袁将军当日钧令。”
“娘子有所不知。”几个年轻的士兵都笑,“看我们的年纪,哪里是赶上过袁将军在世的日子?我们入这座兵营的时候,袁将军早已不在,我们是跟着于大人的。只是虽然袁将军不在了,但是咱们这座兵营里却将袁将军的训教一代一代传下来。老兵带着新兵,咱们心里依旧还都是袁将军的麾下。”
“哎,茶娘子,你怎么落泪了?可是我们言语上有什么冒犯?”说话的士兵清晰看见灯光里,茶娘子眼睛里落下两颗泪珠来。
“谢谢各位军爷还记着袁将军的话。谢谢大家没有如同旁人一样,只将袁将军当做逆贼唾弃,反而还能够一代一代将他当年说过的话流传下来……”茶娘子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众人都是愣住,“军旅有军旅的规矩,我们是袁将军的麾下,不论袁将军是否还在世,更不管外人如何来看袁将军,甚至不管现在带着我们的将领是谁——我们心中最认的,依旧还是袁将军。”
“这原本是我们当兵之人的本分,娘子怎地会对我们言谢,又怎么会这样哭泣?”
茶娘子深深吸气,站起身来,“因为,我便是袁将军的女儿,袁氏怜儿!”.
“什么!”一众士兵全都惊讶起身。他们自然知道袁将军遗留在世间尚有一女,只是她已经被大宋朝廷没入青楼,再不知下落。哪里想到她竟然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便有士兵急忙向内通禀。普通士兵没几个见过当年的怜儿,可是他们的将官,许多当年跟随袁将军身边的参将、副将却是都见过怜儿的。他们定然知道眼前的茶娘子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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