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清笛坐在菱花镜前,细细描画了妆容。二皇子派人来请,说今晚一同饮宴。如今她已是二皇子的侧室,自然不可拒绝。
翡烟和郭婆婆都担心得伺候在畔,清笛只笑,“我自己去,你们送到帐外就回来。”
翡烟还想辩,郭婆婆终是握了翡烟的手,轻轻摇头。老人家知道更多些,便也只能强自压了心底的疼,只为能全清笛最后的一个愿。
“二皇子,妾身来了。”
进了二皇子帐篷,清笛敛了裙摆含笑而来。她今儿穿了桃红的襦裙,肩上披着鹅黄的帔帛。这身装束倒是清笛幼时最喜穿着,后来家中出事,她便极少再穿这艳丽颜色惚。
长发绾成娇娆的灵蛇髻。传说这种发髻传自曹丕甄后。甄后入魏宫,看见一条绿色小蛇。每当甄后梳妆时,那小蛇便在甄后妆台前盘绕起来。聪明的甄后模仿那绿蛇盘绕的形状,梳成发髻,名为灵蛇髻。这发髻变幻无穷,妖娆妩媚,最显女子媚态。
清笛这般艳丽妆束而来,二皇子双眼便是一直。
可是他依旧不失谨慎,帐中的侍女上前搜查清笛身上,生怕她身上带了铁器,是来行刺。就连清笛的发髻也不放过,侍女小心检查了发髻内里。清笛一笑放开身子,她身上并无一件铁器,发髻上更无一根发钗温。
对此,清笛并不意外。二皇子向来是个阴毒的人,就算,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所以清笛此来,已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侍女们搜查完毕,回头向二皇子点头示意。二皇子这才满意地伸出手来,“美人儿,来。”
今日的清笛果然是着意妆扮过。原本她身子不好,唇色尤其苍白;可是今晚她的唇嫣红耀眼,越发点亮了清丽容颜。
二皇子一笑,仰头喝下一口酒去,揽住清笛纤腰,便吻了下去…….
连城公主再醮,选择的人竟然是二皇子,此事非但契丹众人没想到,就连静箫也是大出意料。今晚是连城公主正式入二皇子的帐篷,旁人不过是看戏的态度,想知道这一晚过后,二皇子与六皇子之间又会因为连城公主而发生什么;可是静箫却无法置身事外。
清笛缘何选择了二皇子?她定然是为了狼崽子小六,可是焉知她指向的就没有她静箫!
大行皇帝宾天之夜,静箫前来揭穿媚心之计,等于亲手推了清笛入火坑。焉知,清笛今晚此举不是来报复她静箫的!
道理很简单,静箫日后若想在契丹草原活下去,总归能仗恃的只是皇后与二皇子。媚心之计既然揭开,她便再无退路。于是清笛便故意再醮二皇子,为的就是与她争宠,断了她唯一的后路!
“清笛,我必不令你得逞!”静箫狠狠呢喃,朝菱花镜整理妆容,遂起身走向帐门。她要去找二皇子,不让清笛今晚成功!.
静箫走向帐门,却不防帐门一开,一个纤柔身影静静走入,无声地打横立在门口。
静箫眯了下眼睛,却随即笑开,“哟,原来是你。”
进来的人,原来是皇后身边负责调香的小香婢。年纪很小,却是皇后贴身的婢女;皇后每晚入睡都离不开她,必得她亲手调的香才能让皇后安睡。所以这小婢女年纪虽小,平素也极少言辞,但是却而没人敢得罪。静箫与皇后走得近些,自然看得出这个关窍,于是素日私下里也没少了送那小婢女些东西。她与于清风通信,每次都托于清风从南边捎来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或者是竹蜻蜓,或者是小首饰,都只是为了讨好这个小姑娘。
今儿见是小婢女来,静箫虽然急着出去,却也不好太唐突。
小婢女依旧低着头,唇角似乎微笑一挑,“静箫姐姐这是急着出去啊。奴婢记得,自从静箫姐姐跟了二皇子,皇后曾明令过,静箫姐姐不可在宫帐中随便行走。”
静箫面上一白,却还忍着,“我怎么会忘记?我身份低微,又是汉人,自然不能坏了宫帐的规矩。”
“那姐姐就别出去了。外面天寒地冻,还是帐篷里暖和。”小婢女说着径自走向香炉,“不如,我给姐姐调一炉香,让姐姐好好地睡一晚。过了今夜,便一切都好了。”
静箫轻轻颤抖起来。小婢女是皇后身边的,她来说的话自然就是皇后说的话。皇后自然是想一力促成清笛与二皇子的好事,以此离间了六皇子与月牙儿。皇后就猜到她静箫今晚儿上会不甘心,所以才让这个小婢女来软禁她,是不是?
静箫心中百般不愿,却又如何敢违拗皇后的话?
“那,就有劳妹妹了。”静箫淡然一笑,反身倒是坐下。
调香原本也是她们在青楼里必须要习学的六十四艺之一。小婢女会得,她静箫一样会。而且以小婢女的年纪来推算,她静箫当年调香的时候儿,小婢女刚刚出生。
静箫推断得出,皇后让小婢女调的香,八成是安息之用,让她今晚上昏睡过去,好乖乖得省得耽误事。可是调香宛如医理,都有克制之法。小婢女能调出让她昏睡的香,她却也有因应的法子。只待在小婢女眼前儿装睡过去,等小婢女走了、皇后那边放松了警惕,她再出门亦不迟。
静箫打定主意,便微笑静坐,看那小婢女调好了香,盖上香炉盖子。香气借着热力氤氲而开,绕着鼻息。静箫开始还能淡然,却越坐越是心乱了起来。静箫终于忍不住抬头望那小婢女,“没想到契丹草原也有这样的调香术。总以为调香来自南朝,北朝纵然喜欢,却也并不精通……”
小婢女一笑截住静箫的话茬儿,“姐姐起疑,何不直接问出来?世上香气虽有千百种,调香之术却总有门牌,有痕迹可寻。静箫姐姐怕是已经借由这香气,明白我的调香术师从何门了吧?”
静箫心底咯噔一声。这小丫头,怎能如此淡定!
小婢女睨着静箫面上惊色,微微一笑,“静箫姐姐猜对了,小妹的调香术亦是从掌院妈妈那里学来。妈妈来信儿说,静箫姐姐自己揭开了媚心之计,那么这个人便用不得了。如今时局,用不得的人,自然便不必留着了。”“你!”静箫又惊又怒,愤而起身。
却一股逆流般沿着血脉游走,眼前骤然一黑。
“静箫姐姐,如果我是你,定然不动怒,亦不乱动。否则血脉奔流得更快,香便入了心髓,死得更快。”那小婢女仿佛不是在杀人,依旧是清清凌凌含笑说话。
静箫瞪圆了眼睛,“竟然是妈妈想要杀我?她是为了清笛,是不是?还说什么对我们都当女儿看待,还说什么一碗水端平——其实她老人家从小偏心,她虽然面上看似对清笛最严厉,实际上她最在乎、最真的当成女儿的,从来都只有清笛!”
“静箫姐姐又何曾又一日真的将掌院当做娘亲?”小婢女带着超乎年纪的通透,淡然含笑,“静箫姐姐也是冰雪聪明,却将这聪明当做了眼前障、心头梗,作茧自缚、自欺欺人。害人最终,只会害己。”
被这样一个小丫头训斥,静箫不甘。心头猛然又是一个翻涌,嘴角已是流下血来。腥甜的,挡都挡不住了。静箫便笑,“那你呢,你又是在帮谁!你就算是掌院的人,可是皇后娘娘待你不薄!”
小婢女轻轻摇头,“我是汉人,但是我其实生在契丹。我也知道我究竟该是汉人,还是契丹人。但是我却明白,我不希望契丹人和汉人再如仇敌般拼的你死我活。我希望他们像邻居和兄弟一样,平静比邻,鸡犬相闻。”
小婢女说着缓缓走向帐门的方向,“我年纪可能还小,可是我却知道,如果是六皇子登基,他会这样做。”
静箫在小婢女身后软软躺倒下来。她死死盯着小婢女的背影,始终也不明白,她生在人世这一场,来到北国这一回,为的究竟是什么,而她得到的又究竟是什么……
聪明与美貌,她从不输给清笛。可是为什么,总是清笛赢?
也许再入轮回,她才来得及重新追问吧?.
二皇子帐中,歌舞依旧。没人知道静箫的帐中,已是一缕香魂飘散。此时二皇子满眼满心都望着眼前的清笛,哪里还顾得上那个静箫?
看两人亲密,二皇子帐中人全都识趣退去。站在帐外只听得见帐篷中呢哝有声。正在大家以为没事了的时候,猛然听见帐篷内一声惨叫!
众人一拥而入,却见连城公主倒在地上,正在费力喘息;而二皇子正在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他已经不能说话,此时只如困兽一般嘶叫着,圆睁双眼,仿佛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