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忙碌,连府上下都是忙里忙外的。好不容易,过了正月里,四老爷与四太太早早回了岭南去。三老爷和三太太称是难得进次京,又说与安穆侯夫人很久不见,想要多呆一阵子,故而还住在府里。院子里的寒梅已经凋零,而绿草则慢慢地从泥土中冒了出来。
新年新气象,连瑶在院子中的石台旁站起,低头望着石台上摆着的那把焦尾琴。今日不知怎么,突然想抚琴了。或许是这身子原本的基础吧,学了一阵子,自己倒是也能上手。记得自己一开始从佛寺回来的时候,问起府里的师傅,他说没有听过“相思引”这首曲子。
连瑶想想也是,那是首私人曲子,不为外传,外人肯定是鲜少知的。
犹记得九姐姐在的那几日,总是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她也喜欢弹琴,每次自己听她的琴声,总能感觉出她的无奈。琴由心声,而自己的琴声中却总是少了份感情,这也是师傅常说自己的。
九姐姐被送走的那日,天空正飘着大雪,珠儿和雁儿一个人也没跟去。除了四婶婶和自己,府里上下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去送行的。
想起那日所见的四婶婶,眼睛都哭肿了。此次本是开开心心回京过年的,哪知回去的时候便少了女儿同行呢。自己也知道四婶婶心中自是难受极的,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才有这么多的不由自主,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虽然才几日的相处,自己却真的把她当成了姐妹。只是这姐妹情是如此的短暂,转瞬即逝。九姐姐去了恩泽庵后,自己便再也没了她的消息。
不知道,自己的那个建议,她会不会采用。从同是连家子女的角度来说,唆使她那么做实属不该,也是有损连家声誉的事。可是从一个姐妹的身份来说,从一个同是少女的角度来看,自己不想看到她在庵里终日与佛相伴,孤独终老的。
而让连瑶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见得四叔叔出来为自己女儿说句话的。对于族里的规矩和祖母他们做的决定,他是不敢有异议呢,还是真的那般拿得起放得下?
古代,真的是个男主外女主内的地方。父亲也是的,这宅子里的事情什么都不管,一切都是母亲在做决定。每日总是在外应酬打交道,回了府里听说也是一直呆在外院的书房里。平时除了福月楼和草香园,就是去四姐姐的竹苑了,像自己和七姐姐这类院子,真的是几年也不见得会来一次的。
至少在自己来的半年中,除了在福月楼和颐寿园,还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他的身影。前世里,自己也是这般,父爱于自己,永远都是遥不可及。
大年之时,父亲考自己与众位姐妹的功课,师傅说自己这下半年弹琴的水平明显下降。当时他的脸色都变了,明显的不满意。只是我原本就不是以前的连瑶,这一点又怎能改变?
不过父亲也只是批评了自己几句,并没有多看几眼。可能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对自己有太多希冀吧,何况在他心里也打算将自己给二姐夫做妾了吧?一个准备送做偏房的女儿,他又何必再花心思来精心教、培养呢。
他那些仅存的父爱都给了四姐姐,说真的,自己有些羡慕她。她拥有自己一直渴望却从来不曾得到也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小姐,您在这啊?”
紫苏从屋里里出来,走到连瑶身后轻声说道。
连瑶转身,看着紫苏点了点头。
“刚刚下过雨,外面还是有些寒意,小姐还是回屋里去吧?”紫苏看着连瑶关心道,自己在卧室和书房都找了会,竟都没小姐的影子。原来是在这,看着那把琴,小姐最近又练上琴了,是因为上次老爷的批评么?
最近小姐总是静静地,自从九小姐离开了府,便喜上了发呆。平时也不要自己和紫苏在屋里侍候着了,有时候盯着什么东西一瞧就是好半天。虽然以前小姐也很文雅,却不是这般的,感觉总是有着股伤感。如今的小姐做事也越来越沉稳了,是因为过了年大了一岁么?还是在担心这接下来的日子?
望着紫苏的眼神,连瑶心里觉得暖暖的。日子再怎么艰辛,自己身边也一直有人陪着。紫苏和紫烟,她们俩对自己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也明白自己最近的情绪感染了些她们,害的连紫烟最近也不怎么敢在自己身边多话,怕恼了自己。
实在是因为九姐姐的事情让自己难过了好一阵子,仅仅是一场误会,便要葬送她一生的幸福。这儿的生活太过容易破碎,指不定哪一天发生些什么,自己却无力反抗,什么都得接受。
这样的日子,太过惊心动魄,也太让自己心惊胆颤。患得患失,虽说这是自己的家,但那股“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的感情是那么的强烈。
对于这个时代,自己是如此的陌生。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是有一日必须得离开,自己该怎么生活下去。这儿虽然过得不如意,可是在哪里生活又是简单的呢?毕竟这儿是自己的家,或多或少,总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何况,连瑶望着眼前的紫苏,她还有她们。
“小姐,回屋吧?”
紫苏看着有些出神的连瑶又轻声提醒道。
连瑶露出一笑,点点头,便朝着房间那走了去。紫苏回头看着那把琴,起身抱了起来,也跟着连瑶回了屋子。
……
乌梨木雕花屏风内,连玥躺在沉香木雕花床上,身上盖着玫瑰紫织锦薄被,脸色很是苍白,整个人都显得很是憔悴。
红衫端着药碗进去,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床头的案几上。绕过床下脚踏上的乳烟缎攒珠绣鞋。看着正迷迷糊糊睡着的连玥轻声唤道:“小姐,小姐,该服药了?”
连玥这才悠悠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红衫,表情有些痛苦。红衫一见自是相当心疼,以前只听说每年换季时期,四小姐就总是被病魔折磨。如今来了这当差,才方知这四小姐这般的柔弱。病来如山倒,平时那般秀气的人一下子失去了往常的风采了。四小姐这般优秀的人儿,怎么会受这种苦呢?
想归想,看着连玥立即又道:“小姐,服药的时间到了,奴婢扶您起来吧。”
连玥听后立即点了点头,红衫一见,也是心里更是替连玥不平。四小姐平时总是这样,对府里谁都好,和下人们也没什么架子。
小心的将连玥扶了起来,将十香浣花软枕和大红金钱蟒靠背放在了连玥身后,这才端起那鸳鸯莲瓣纹碗,就着勺子一勺一勺喂给连玥喝下去。
令红衫奇怪的是,怎么每次四小姐喝下这药都不见她说一声苦的。这药是绿杉在小厨房内煎的,每次她都被这药味熏得直说难受。四小姐每日早晚都各服一贴,药味光是自己闻就感到想到苦了。
许是服了热的,此时连玥也不像刚刚那么昏昏沉沉了。望着眼前的红衫,轻声道:“怎么了?”
红衫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四小姐失态了,轻声反问道:“小姐,不苦吗?”。
连玥露出一丝苦笑,道:“怎么会不苦呢?”
似是回话,又更像是自己一个人在自语。
红衫听后立即道:“那奴婢给小姐拿蜜饯来?”说着将手里的空碗放在一边,便要朝着外边走去。
“不用了。”瞧着这阵势,连玥立即道。
红衫回头,看着连玥的眼中带着不解。
连玥一笑,淡淡道:“习惯了。”
这么三个字,连玥说的这般轻松。红衫听在耳中,就是心疼在心里。这多好的小姐啊~却只能终日躺在床上,再次惋惜。
连玥瞧着,望着衣柜边紧闭的窗户说道:“红衫,把窗户打开吧。”
红衫瞧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又看了下连玥,为难道:“可是小姐,您的身子,大夫说了不能再受凉的。”
连玥听着有道:“没事,我这身子就这样了,受不受凉也没有多大关系。开了窗,通通风吧,我老是躺在床上,也没法出去行走,让我见见窗外吧,怪闷的。”
看着连玥的眼眸有些黯淡,红衫想了想终是走到梨花木窗前将窗户打了开了。春风吹入,掀起碧纱垂幔,连玥身子一紧,面上却是舒坦的表情。
红衫却还是有些担心,虽是入了春,毕竟是刚刚下过雨。将杯子给连玥重新盖了盖,想想又不放心,又去柜子里取了一床,给连玥盖上。
连玥吱声不语,就这么望着窗外。自己院子里的翠竹也开始发芽了,绿意盎然的,透着无限的生机。
望着连玥,红衫从案几上端着空碗,便想告退。
连玥眼神一紧,慢声道:“红衫,留下来陪我说会话吧。”
于是红衫便应连玥之邀,第一次破规矩的搬了个凳子,坐在了连玥的床边。
连玥看着红衫,状似随意地说道:“听绿桐说,这几日府里热闹着,是安穆侯夫人要来么?”
没想到连玥会说这个乍一听还觉得有些意外。又想着府里本来就都是些爱嚼舌根的,自己来竹苑日子也不短了,四小姐不经常出门,绿桐和绿杉便喜欢将府里的事说给小姐听,解解闷。
想了下便抬头看着连玥回道:“是啊,三太太说安穆侯夫人要来府里坐坐,所以大太太命人在打扫屋子和收拾院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