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床软枕,连瑶舒舒服服地躺在沉香木雕花床上,双手伸出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窝,不知是因为心中烦闷还是怎么,总觉得有股燥热。
紫金阆云烛台上燃着一支小小的蜡烛,烛光透过湖蓝弹珠纱帐照射进来,隐隐看着床内壁挂着的白玉兰散花秀色荷包和木兰青双绣缎绸。
这床比自己在梅苑的床宽敞的多,连瑶翻来覆去了好几次也睡不着。脑中一直想着傍晚时分楚韶华对自己说的那场交易。
若是答应了她,正像她说的一样,无论是二姐姐还是自己,以后在这侯府的日子要过的舒畅的多。可若是以后东窗事发,不说步家追不追究这事,就是楚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可不答应她吧,诚如她所说,二姐姐的处境会十分为难。白日里在兴升楼中自己也是亲眼看到的,她对步夫人如此的孝顺、恭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投其所好,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的信任,争到今天的位置,自己不能让她四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
这件事情憋在心里让连瑶寝食难安,紫苏她们不在身边,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放眼望去,整个乾梓侯府,能说上话的除了二姐姐还真别无他选,自己该将这件事告诉她吗?
若是二姐姐知道了,是会放楚韶华离去还是恶惩她呢?
连瑶想着想着便又翻了个身,正面朝着床的内侧。今天才只是第一天,但自己却觉得比以前在连府过上一个月还累。接触到了乾梓侯府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的女人,隐隐能感觉出她们个个都是厉害的。
老太君远不同自己表面看到的那般仁慈、祥和,处置下人起来毫不留情。步夫人本就对自己冷淡淡的,也不知是她本就这般还是只是对自己这样。
二姐的为人虽然在外人看来对步夫人有些百依百顺的样子,但是听她处置府中事务和管理产下铺子的方式也能知道她是个极有手段的。楚韶华自是再不用多说,今天也算是对她有了个初步了解。
不看重影阁外的这些人,就看这一个院子里的,六语自小跟着步一群长大,熟知他的生活习性,她没有一般下人的奴颜婢膝,骨子里透着一股自己的骄傲。香灵来历不明,不过看府里带她的态度,和步一群的关系也自是没这么简单。
云尔很会察言观色,知道在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比如见到芷兰的时候会很贴心的提醒自己。浅尔虽然沉默寡言,但是能与云尔一同安排在自己身边,也不会真的如表面那般木讷、无能。
还有就是步一群的那位诗姨娘,容颜一般,行为举止简直是不登大雅之堂,对着六语的时候都那般懦怯。可她能在慈荫堂众多的婢女中月兑颖而出,让老太君放着那么优秀的茗鸢、茗艺、茗茜和茗苼不选,却把她给了步一群。而后又立马有了身孕,一下子就从婢女跃到姨娘的地位。
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得事情入睡,正迷迷糊糊间,却听得外边的院子里很是吵闹。连瑶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在心里想着怎么都是人家家里的事情,自己去凑什么热闹。
可是过了好一会,外面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是声音越来越杂,人的脚步声也显得越来越匆忙。连瑶的睡意慢慢地就这么消下去了,可又懒得爬起来,因此干脆直接把被子给蒙过了头,两耳不闻窗外事。
可只是一会儿的时间,耳边就想起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而后便听得有人在自己床前喊道:“连姑娘?”
连瑶听出了是云尔的心声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心道到底是个什么事情,怎么还会来惊动自己这个上门为客的人?
将盖过头的被子掀开,含糊地“嗯”了一声才道:“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云尔一听连瑶的口气不是很好,便轻声地道:“姑娘快去爷屋里瞧瞧吧,爷好像要不行了。”
声音中竟然还隐带着哭腔。
连瑶听这话猛地一惊,人马上就清醒了过来,蹭地一下便坐了起来,隔着纱帐望了眼站在床前云尔的身影,一时看着床尾眼珠子是动也不动,很是惊呆的样子。
这个时候,浅尔也自外走了进来,走至一边的紫金阆云烛台便引了烛火,将屋子里的几处蜡烛都点了起来,屋子一下子便亮了起来。
云尔走到床边,将纱帐勾起,拿起旁边物架上的衣裳为连瑶边披起来边道:“是丑正的时候发现的,今天是六语姐姐值夜。当她给三爷换湿帕子的时候,发现爷的额头烧的像炉子一样,当下喊了人来,也把卢大夫给请来了。”
连瑶也立马起来身,随意套了双绣花鞋,很配合地穿着衣裳,一脸焦急地道:“然后呢?”
云尔一点都没有放松手下的活,浅尔也上前给连瑶扣着扣子。
“卢大夫来给爷做了个彻底的检查,又是施针又是放血的,后来竟说爷的身子是中了毒。可由于之前没有发现,毒血便遍及了全身,所以才高烧不退。如今看来,怕是回天乏术了。”云尔担忧地说道。
连瑶听了脑子也是一懵,这之前不是好好的么?虽然早上自己见他的时候也觉得他的情况有点不容乐观,可午后已经醒了啊,还能与自己那般清晰地谈了一番话。怎么一下子人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浅尔还想将连瑶带到梳妆台前梳理,连瑶却是没那个心思了,见着衣服已经穿的差不多了,便直接抬脚往外面走了去。现在这个时刻,自己心中急得慌,哪还要什么梳妆打扮,只要别让人说自己衣不蔽体就出门便可了。
云尔和浅尔一见也立马跟着走了出去。
出了房门,才发现原来整个院子里都灯火通明的。等连瑶到达步一群的屋子时,只见此时这儿正围着一圈的人,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也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才转身回了头。
连瑶看到二姐姐连瑾也在这,走近身看着她有些疲倦的面孔,不难猜出她也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也是,如今她主持中规,侯府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是都禀报给她听的。
步一群的床头坐着的正是卢大夫,只见他一会儿掀掀步一群的眼皮,一会儿又把把他的脉搏,眉头紧皱着,脸上也一直是一副愁苦的模样。连瑶当下就明白了云尔刚刚的说辞并不是夸张。
除了连瑾,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看着衣着光鲜,连瑶却是没有见过的,可一时也没心思猜测她的身份。诗姨娘站在西边的角落里,看着步一群床的方向,不时擦拭着眼泪。除了她们,步夫人身边的徐妈妈也来了,不过却没有见着慈荫堂中人的身影。
卢大夫捉模了半天,神情沮丧地转身,却是先朝着连瑾身旁的**一拱手,而后才道:“少夫人,二少女乃女乃,步参领的毒怕是根治不了了。如今我只有尽量用金针将他体内的毒素逼出来,不过能撑到什么时候还要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连瑶身子往后微微一仰,这话就一般的官面话。他的意思不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连瑶此时心中空空的,不自觉地透过床前的众人望向昏迷不醒的步一群。
他比早上初次见他昏迷时的样子脸色显得更加苍白,嘴唇青紫。
下午时分,自己与他的对话还言犹在耳。他还说即使自己不是他心中满意的对象还会娶自己,他还将他藏在身边五六年的步摇簪赠给了自己,他还与自己说了好多好多……怎么一转眼便成这般了?
连瑶心里有些受不了,而另一边的诗姨娘在听完这话后哭得更厉害了,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了她的抽泣声。
“你哭什么哭?三弟还没个三长两短,你就在这儿哭哭啼啼,不是戳眉头找晦气嘛”连瑾听着心烦,便拿一边的如诗撒气。
众人心里也都埋怨起如诗,这大夫才刚刚这么说,她就一副哭丧的模样,把气氛搞得更加凄凉了些。
“卢大夫,你可要尽量保住我家三弟,他还那般年轻。”刚刚被唤为少夫人的女子对着卢大夫说道,语气竟有些哀求。
连瑶这才放知她便是步家的长媳,乾梓侯府的世子夫人,步一腾的妻子林氏。自己来了侯府好几次都没怎么见过她,今日倒还是自己见她,只见她和颜悦色的,看着极为友善。
卢大夫点点头,回道:“少夫人,老夫一定会尽量,现在请您带着家眷先往大堂去歇会。”说着对着众人做了个请的动作。
众人均知现在是个关键时候,自然不会有人多说什么。林氏挥挥衣袖,众人便都跟着她和连瑾往外面走去,只有诗姨娘临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样子。
连瑾见着她这副样子就不高兴,刚出了步一群的屋子,便说道:“来人,送诗姨娘回屋去,少在这儿哭哭啼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