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青色妆花后褙子的紫苏盈盈走进屋来,微微一欠身后对着连瑶道:“小姐,表少爷来了。”
露出一抹淡淡笑容,连瑶放下手里的手炉,扯了扯身上的小袄后边下炕边随口问道:“怎么让你去办个事情,就这么将表哥带了过来?”
紫苏一眨眼机灵着回道:“奴婢刚到大少爷院外,本想等着表少爷出来拿了银子就回来的。可表少爷称好些日子没见到小姐您了,又说天色尚早,便跟着奴婢一块儿过来了。”
“表妹这么说,可是不欢迎我?”
正想着开口,只见丁羽便率先自门外跨了进来,丝毫不见拘谨地就自顾着在圆桌边的小凳上坐了下来,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连瑶。
后者上前,立马就回道:“表哥这是说得哪里话,只不过想起你好像昨日才刚从江南回来,怎么不在府里好好陪陪舅母?”
话中的舅母,自然就是指丁氏的嫂子,大嫂丁丹和眼前这位表哥的生母,詹事府少詹事丁府的当家主母了。
连瑶的笑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感觉,让丁羽看着浑身打了一个机灵。她这表情是很明显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模了模自己的鼻子一脸无奈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去的江南。”
连瑶“呵呵”一笑,心中自是了明。
初次与他相遇,是在两年前大哥连青阳的喜宴上,那个时候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所撞的就是如今京中生意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丁羽是丁氏娘家詹事府少詹事丁言的次子,可因为长子早年夭折,就成了丁家的独子。丁家原也是京中的官宦家族,直到丁言这一辈才渐渐没落了下来,由于是家中独子,所以丁府全家上下对丁羽所寄予的希望都颇大。
然而,也不知是丁羽志不在官场还是连瑶自认为的没有遗传到他们家祖先为官的基因缘故,世代为官的丁家许是到了转行的时候。
丁家官场上失意,商场却是得意得很。丁羽做起生意来头头是道,心算、智慧可是一等一的好,更被人称为生意场上的后起之秀。他的父母原先虽不待见他从商,可磨了几年,因实在执拗不过他的性子,因此也就随了他。
大哥娶丁丹之前,俩人本就是生意场上的挚友,如今更是成了大哥的小舅子。母亲对这唯一亲外甥也极是宠溺,一来二往的,他来府里的次数就多了。
连瑶经常呆在福月楼里,有的时候母亲总是留自己下来用饭,渐渐地和他也就熟悉了起来。这位表哥待人极是温和,身上没有一丝官少爷的狂妄,也无一般商人身上的铜臭味。
春肜上前给丁羽上了杯茶,后者信手就拿起眼前的银白点朱流霞透明琉璃茶盏,闭上眼睛抿了一口,似是很享受的样子。
连瑶见了,忍不住盯着他手里的茶盏道:“表哥可还说我这做妹妹的不欢迎你了?这套琉璃茶盏可是特地为你准备的,我这整个梅苑里除了各类的花茶,也就只找的到你独喜欢的片茶了。”
丁羽极其憨厚地一笑,而后转动着手里的茶盏,透过琉璃茶壁,望着里面澄明绿亮的茶水。这是自己最喜爱喝的茶——六安片茶,亦称作片茶。平日里生意场上的事情众多,自己总喜欢喝上这么一杯来提神消乏,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这味。
后来也不知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从哪得知的,自己每次来梅苑总能喝上这茶。心中自是欢喜的,可脸上却并不感动,反而一副并不领情的表情玩笑道:“我这是给你送银子过来,你这一年里赚了不少,让我这个跑腿的讨杯顺口的茶总不为过吧。”
说完,自怀里取出一叠银票,递至连瑶身前。
伸手接过,连瑶转身便交给了身后的紫苏。后者接后点点头,习惯性地往连瑶的内室走去。
“怎么也不数数?”丁羽调笑问道。
连瑶一脸放心的模样看着丁羽反问道:“难道我还用得着担心你诳我不成?何况表哥是做大生意的人,怎么会把这些小财放在眼里。”
这话说得颇有些讨好的语气,丁羽也习惯了她这个样子。自顾着补充道:“上次你说银票数目太大,这次我便让人换了些十两、二十两的小银票,你使着也顺手。”
连瑶感激地笑笑,嘴上却道:“哦?我还以为那一沓都是百两的银票呢,原来倒是些小银票,亏我还以为上个月赚了大钱呢。”
放下手中的茶盏,丁羽似是无语的叹了口气道:“你以为你那丽质胭脂铺真是棵摇钱树啊?胃口倒是不小,也不想想去年你一年的盈利便已是一般胭脂铺的三倍了,现在赚的银子还不满足?”
“当然,表哥难道没有听过贪得无厌这个词?”连瑶嬉皮笑脸地说道。
明明是一个贬义的词,被连瑶这般说出来,倒是让丁羽不得不笑,而后指着连瑶道:“哪有你这般说自己的?”
“实话实说嘛。”连瑶不以为意道,何况本来就是这个理,哪有人会嫌银子多的。
一旁的紫烟极春肜看着,虽然是习惯了这种场面,可总觉得眼前的二人一点都没有官家小姐与少爷的样子。不过也就是在私下里,平时当着府里外人的面,可依旧是遇到只普通打个招呼的样子。
“对了,你往那些胭脂里都加了些什么,怎卖的那般好?我朋友都以为那家胭脂铺是我名下的产业,总追着我问是不是有什么秘方呢~”丁羽一脸好奇道。
没想到丁羽居然能憋了一年才问自己,连瑶当然也会刻意瞒着他,虽然他是说他朋友想知道。但是连瑶也知道这只是个借口,其实是他自己好奇,不当面拆穿他,直回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从丽妍堂购进来的那批胭脂里加了点料,比如美白就加了些珍珠粉,去面疱就加点茶树油之类等,最后就是再换上层包装就是。”
看着有些惊讶、不信的丁羽,连瑶又道:“其实丽妍堂的胭脂本身无论成色、研磨做的都不错。”
“就这样?”丁羽很是不解道。
点点头,连瑶回道:“嗯,就这样。”
“你这样就将原来三四两银子买来的胭脂翻了几倍卖到了十多两一盒?”
“对啊,千金难买心头好嘛。本来我是想将定价低点,薄利多销。可又担心进的太多让丽妍堂的人心起端倪,因此就每个月定量发行,所谓物以稀为贵说的不就是这个理?”连瑶一脸得意道。
自己内心也承认十几两一盒胭脂是很贵,当初自己花五两银子买了一盒就心疼了好久。可是也知道这京中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也不会真在意那么些银子。
何况也是真的花了不少心血下了成本的,比如要在外面格外组间屋子存着货,雇人看着。然后平时研制配料,让紫苏她们三人一个月之内分批去外面得屋子里进行“加工”。除了照顾自己,她们还得做这些活,当然得多分些银子给她们。
再说了,自己那些所谓的“秘密配方”如今是没人知道,可保不准今后会不会让人发现。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的秘密。自己当然还得想着怎么推陈出新,趁有机会能赚的时候好好赚一笔啦。
“你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有些……”丁羽没有好意思将话微的几个字说出来。
“有些奸诈?”
连瑶接了下去,而后看着对方僵硬地点点头又继续道:“可是,表哥,你要知道无商不奸嘛。”
一句话,竟把丁羽也给绕了进去。
其实连瑶心里却是真心感激丁羽这位表哥的,本来以为最初自己的经商之念会就此被扼杀。可后来遇到了他,自己本是不抱希望玩笑似的大胆提出了开胭脂铺的想法,可他居然没有觉得自己那想法惊世骇俗。
还记得他当时只问了自己两个字:理由?
而自己也简单回答了四个字:需要银子。
这么一问一答,他居然还真答应了下来。自己的本钱不够,还是他先拿了钱出来垫的,更可贵的是他还帮自己保密。所谓知己难遇,心里对他这位表哥可是比家中的那位亲大哥亲切多了。
“说实话,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难道我姑姑没有发月钱给你?”衬着手臂,看着连瑶一副正儿八经地问道。
丁羽并没有因为连瑶用这种计谋赚钱而小瞧她,所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营之道。大家求同存异,只不过是手段不同,目标都是一样的。
抬眼瞄了一眼对面的人,连瑶摇摇头,而后一脸认真突口而出道:“赚嫁妆啊~”
这句话真把丁羽给雷到了,手臂往下一滑,头重新抬起来不可思议地望着连瑶。
“做什么这么看我?你这般拼命赚钱难道不是为了以后娶媳妇?”连瑶一脸坏笑调侃道。
早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正经的回答了,丁羽真是相当后悔自己居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顿时满脸黑线,无奈的低声说道:“当我没问。”
连瑶却是不肯就此放过,头往前一伸,就这般与对面的丁羽眼观眼、鼻对鼻的看了好一会儿,直让某人都觉得被看得头皮发麻才出声道:“话说我横看竖看,怎么看也想象不出表哥你在饭桌上是怎么与那些古板的掌柜叫板、周旋的。”
撇开眼神,望向另一边,丁羽对于连瑶突然说出这种表面看似无害实则打击自己心理的话也有了些免疫力。假装喉咙不舒服,干咳了几声,而后又拿起桌上的茶杯自顾吃茶润喉,不想去与她谈论这些。
“对了,舅母前两天来家里了,说是相中了几家小姐,让母亲看看哪家合适呢~”连瑶一脸随意地说道。
“我母亲当真来了?”丁羽立马咽下一口茶,焦急地模样对着连瑶问道。
连瑶无辜地点点头,而后又接着道:“听说舅母在去年年关的时候还相中了三叔家的八姐姐,还询问了下母亲的意思,看能不能与祖母去商量商量。”
丁羽这下心里是真的慌了,自己那母亲可真是不省事。总想着给自己找媳妇,早说了自己现在意不在此,可还是无用。
“唉~看来表哥你就是躲到了江南也无用啊。”连瑶幸灾乐祸说完,而后缩回了自己的脖子。
许是平日里拘谨惯了,连瑶便很贪得这一刻难得的自在。虽然与丁羽相识不久,这表兄妹的关系也含糊,可心里却是很真诚地把他当做了哥哥,一个能够信任的哥哥。
丁羽此时心里却是烦躁的很,自小就知道父母对自己希望很高。如今丁家子嗣单薄,这延续香火、开枝散叶的重任就扛在了自己肩上。自去年刚过了及冠之年,母亲便开始为自己物色京中适婚的小姐了。
早就挑明过了,如今自己的心思都在生意场上,京中的物业刚刚稳定,江南、西北等地才刚开始。自己有自己的目标、抱负,却总是难免被家里的压力束缚。
望着深思中的丁羽,连瑶收起嬉笑的神色开口道:“表哥,你也十七了,舅母这般着急也是情理之中,你看大嫂都已经怀上了。”
“我大姐怀孕,是你们连家的孩子,与我成不成家有什么关系?”丁羽一脸没好气地望着连瑶,想不到她也和家人一样催促自己早日成家。
“这……这没有关系吗?”。连瑶反问道。
其实也是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来与丁羽对话就是没有多加避讳,说出口的话也就自然而然怎么顺口怎么说了,谁想到他突然问起缘由来了。
“你说呢?”
“这可能是舅母看快当外祖母了,就想抱亲孙子了吧。”
想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说辞。连瑶继续点点头,对,就是这个理了,越想越觉得说得过去,便一脸含笑地望着对方。
“就想你说的,我银子还没赚够,怕今后没能力养家顾子,这成家还是缓缓吧。”丁羽突然觉得有些烦闷,讪讪地回了话。
“哦。”连瑶也瞧得脸色,拿起桌上的茶杯小饮一口,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