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六语,我本就不该留她这么久的。”二人筋疲力尽一番后,步一群扬起头看着连瑶轻轻回道。
这本是连瑶月兑口而出问的问题,方才步一群欠下的回答。但是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愿意在二人恩爱后听到对方提到另一个女人,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丈夫。连瑶自认为从来就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何况六语早就被她定义成了步一群的人,此时听到他提起,心里立马就凉了下去。
见到身下的连瑶并没有说话,步一群一手挽起连瑶的手,一手想去抚模那光洁却带着红潮的脸蛋。但是手刚伸过去,转眼就能够着的时候,只见连瑶的小脑袋微微一侧,躲过了他的碰触。步一群不解,带着疑惑沉声轻问道:“怎么了?”
连瑶抿嘴本想不语,但见着他那般想一探究竟的眼神投在自己的身上,只得回道:“我们回屋吧。”
外面的紫烟和紫苏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种事呆在净房里就没克制住,好在是入了夜,否则传出去多不好听?但见着这满地狼藉,水湿了一地,等下丫头们收拾还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连瑶的耳朵突地又红了起来。
她也不知自己现在怎么总会有那么多顾忌,或许环境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见连瑶又突然冷淡淡的,方才还热情似火现在一下子就疏远客气,步一群满心的挫败,但见着屋内没有暖炉,现在是没有觉得冷,等下病了就不好。考虑到这儿,干脆的站起了身,径自拿了搁在屏风上的衣袍,自己披了里面的袍子,取过外袍过来将连瑶简单裹住,关怀道:“等回了屋再更衣吧。”
连瑶方自木榻站起,只觉得后背疼得难受。来不及呲牙白袍却已然加身,抬眼看步一群,见他并未觉得有丝毫不适,还极为自然地走到自己身旁,隔着袍子搂住自己往外走去。
这般衣裳不整,就走出去?
连瑶脚下一顿,想了下复又抬起。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但愿外面只有紫苏和紫烟二人才好。
等开了门出去,发现院外并无一人,连瑶才暗自松了口气。步一群将她的表情与释然看在眼中,只得在心底摇头,“得慢慢来。”
出了净房,不过几步就回了内室。紫苏等人很自觉地一直没有出现,二人重新换了寝衣,连瑶坐在铜镜前,拿起梳子将头发重新理顺。但因为方才的一番动作,头发早就打了结,实在有些难搞。连瑶正纠结中,手中的梳子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取过,微微侧首却自铜镜中就看到了身后的含笑的步一群。
他执起木梳,弯腰看着铜镜中反射出来画面上诧异的连瑶。一双泛着柔和目光的茶褐色眼瞳一瞬不停地瞧着她,只柔声道:“我来帮你。”
连瑶心中一暖,继而点点头,早将方才那一瞬的不快给忘了。
步一群那拿惯了刀剑虎口不满茧子的大手拿着那轻轻的木梳,想要梳理却发觉连瑶的头发又沾了不少水,摇摇头拿起一旁水盆架上挂着的干布巾,轻轻为连瑶擦着水渍。一缕又一缕,慢慢地似是极为有耐心,态度也极为认真。
坐着的人自镜中瞧着这一幕,有点受宠若惊。步一群这般的男人,能对自己这般体贴细致,她还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本来嫁给他,心里是存着忐忑不安的,她怕,怕步一群这样的人很难相处。她怕,在这样的时代,她的婚姻得不到幸福。
但是此时此刻,甚至是自她进门的那一刻,她都能感觉到他对这门亲事的上心,他在慢慢经营二人的感情。垂目敛神,自己……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
步一群专注地将连瑶的头发擦干,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将她的头发理顺,手指穿过丝滑稠密的秀发间,想要替她挽起,却笨拙地总是松开。如是几次,仍不见他脸上有一丝不耐烦,只是继续着动作,连瑶自镜中望着他颇有些为难疑惑的表情,“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笑声引起了步一群的注意力,抬头望向铜镜,只见镜中人脸上绽放着笑容,隐隐的两个梨涡透着几分俏丽。此时虽然还强忍着笑意,却是发自真心的笑容,灿烂明媚,步一群手里的头发慢慢放下,而后似是带着几分不甘道:“我能做好的。”
竟是像个小伙子一般,倔强、坚持。
连瑶一愣,转而侧身看着重新拿起自己头发的步一群道:“爷,还是我来吧。”说着想自他的手中取过木梳。
步一群却是不愿,手一侧就让连瑶落了个空。接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连瑶,似是因为她的小看而有些不满,道:“不就是挽个头发嘛,我就不信还难得到我。”
连瑶抿嘴,脸上洋溢着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欢乐,任由步一群将她的脑袋重新扳回去正对着铜镜。
折腾了很长的时间,步一群好不容易才将连瑶的头发简单地竖起来,但由于发髻有些摇晃,他便取了不少珠钗插上去。连瑶望着镜中的发髻,说实话,梳得真的很丑,而且过程中他一点都不温柔,自己的头发都被扯掉了不知多少。宝石金银的首饰,不管不顾都被戴了上去,活像一个首饰收纳盒子。
看到步一群在自己面前放下木梳,连瑶面上虽是一松,脸上的笑容却是没有减去半分。只是侧首笑吟吟地望着他,不说话,她就不信他的审美会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步一群正望着连瑶,刚刚不觉得,这一刻却是也觉得自己梳得很难看,但一贯的男子主义又不想让他承认这个错误。于是看了半天直把错误都推到了那些珠钗上,不顾连瑶的惊讶便一股脑全将它们给卸了下来,嘴中还埋怨道:“这些东西这么俗,一点都不配你。”
连瑶一听,难道自己在他心里是不俗之人?女人听到夸奖,总是高兴的。望着面前的那些钗环,其实都是陪嫁的的盒子里的,刚拿过来还没有整理就摆着了,的确是又艳又俗,但瞧着步一群一副似是生着闷气的表情就觉得有趣。
屋子里气氛很好,连瑶不禁也眯眼努嘴道:“爷自己不会梳,到怪起梳子发钗来了。”说着手拢了拢自己的长发,就准备挽起。
听到连瑶的打趣,步一群心里是有喜又怒。喜得是她开始敞开心胸接纳自己,否则这般打趣的话按着她以前的性子是断不会说的;怒的是这般明显说自己不行,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当下霸道地从她的手里又将头发抢似地抓在手里,开口道:“我来。”
话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连瑶手一松,乖乖地坐好。反正是晚上,他梳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也就任由他去折腾了。
步一群将目光投向那堆珠钗,嫌弃地一只手全部推开,一点不顾已遗落到地上的金钗阴簪,好似这些东西在他的眼中就是不值一钱。放开连瑶的头发开始在那独自寻找起来,摆着的案上似是没有选到合适的配件,步一群不满低头对着连瑶就问道:“你平时就戴这些?没有其他的了吗?”。
他的女人怎么能戴这些莺莺绿绿的俗物?瞧着眼前的东西眼生,貌似都是没有见过的。
连瑶一顿,不知他为何来的气,但想着他应该是想着他方才没面子才拿这事说。摇了摇头,望向旁边的小匣子与一旁的抽屉道:“或许是丫头们收起来了。”
步一群这才又转身,嘴中道:“我看你该换个收拾的丫头了,这般失职冒失。该收的不收,不该收的反倒是藏得好。”
虽是说着不满,但口气却是无比自然熟悉的夫妻间话家常的表现。听在连瑶耳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悦,但想起春肜,其实并不是她失职,而是自己不要她再来当差了,嘴中糊里糊涂地嗯了一声。
说话间,步一群早就打开了几个匣子,取了其中的珠钗放在自己面前研究着。其实他哪懂这些女人间的东西,今日心情本是不好的,自己也不晓得现在在这儿争口什么气。果然还是收着的东西比较顺眼,步一群也不分类,将几个抽屉里的匣子木盒都取了出来,而后将桌上那些刺眼的首饰丢了进去。
连瑶望着他这夸张的举动,忍不住道:“爷跟这些劳什子东西置什么气。”
步一群长目一斜,辩解反驳道:“实在是不堪入目,不堪入目。”说着还摇了摇头。
连瑶不欲与他争辩,抬眼看向他手里的东西,心里一个咯噔。好巧不巧,步一群手里拿着的正好就是那两只宽小木盒中的银簪,那支珍珠沧月簪子。
步一群捏着手中的细簪,与她以前的风格很像,朴素却不**份,低调却又带着几分闪耀。样式虽普通,但是这材质……可不是普通的银质。低头看向连瑶,笑问道:“这倒是精致。”
那支簪子对于连瑶来说曾经再熟悉不过,但是以前梅苑里能有多少件好东西?不过是支顺眼的银簪罢了,连瑶只道是步一群随意的说辞,并未多想当下就接道:“是啊,挺精致的。”
步一群将小木盒放下,拿着簪子绕到连瑶身后,笑着道:“我用它给你束发。”
背对着步一群的连瑶脸色一滞,这么多首饰,怎么偏就选了这支?脑筋一动,便伸手取过另一只稍大的盒子,将里面那支玫瑰晶并蒂莲海棠修翅玉鸾步摇簪取出,转身娇笑道:“还是用这支吧。”眼神不正看步一群,四十五度望着地面的脸上带着几分羞讷。
步一群一看,原是自己当日送与她的那支步摇簪,余光瞄向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盒子,里面俨然是那绞丝银镯和海棠色蝴蝶玉佩。她保管的这般独特,又见她那种欲张口却又抿紧嘴唇的表情,步一群果断地放下手里的珍珠沧月簪,取过连瑶递过来的华丽步摇簪,没想到她对与自己有关的东西这般上心。
连瑶见着那静静躺在面前的珍珠簪子,不知为啥,觉得特别刺眼。它对自己来说,早就不合适了,身上传来步一群指尖不经意挠到自己头皮的感觉,伸手将银簪重新放回小盒里,然后打开最底下的抽屉又重重的关上。
步一群被连瑶大力关抽屉的动作吓了一跳,又看她有些气喘的表情,不解地就道:“怎么了,可是抓到你的头发了?”手下有些不知所粗,以为是自己的粗心弄痛了她。
连瑶微微摇摇头,眼角看了眼步一群,柔声回道:“没有。”
步一群这才继续手下的动作,有了方才的一番琢磨,此刻倒是也没花多少心思。
案台那边,红烛泪滴滴流下又很快凝固住,隔着薄薄的屏风画,隐约间还可见里面一坐一站的男女和谐似的依偎着,画面显得无比幸福。
片刻,等到步一群终于成功地仅用了几支固定小簪就将连瑶的青丝梳上去后,才将玫瑰晶并蒂莲海棠修翅玉鸾步摇簪缓缓插入连瑶厚实的发髻中。似是完成了一件工艺品一样,步一群自豪地弯腰将下巴抵在连瑶的肩膀上,凝望着铜镜里的人儿,片刻后才笑着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支蝴蝶步摇簪的。”
温热的气息吐在连瑶的脖子里,让她有些沉浸在步一群给的温情中。听到他这般笃定的声音,难免想起当初这支簪子并不是为自己准备的,连瑶音调变了几分带着不认同反问道:“爷怎么知道的?”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戴了支蝴蝶步摇。”步一群温柔一笑,右手搂过连瑶的身子抓住她那柔若无骨的纤手。
连瑶回想着当初与步一群相见时的场面,犹记得那次明明是在成氏的灵堂上,自己一身朴素参加吊唁,根本就没戴过什么蝴蝶步摇。她甚至都能清楚地想到步一群那日的目光从未落到过自己的身上,那这话是从何而来,难道是七姐姐带着什么蝴蝶步摇?
连瑶呆在步一群的怀抱里,望着铜镜中相拥着的二人,头上那支玫瑰晶的艳丽在浓密的黑发间显得越发亮眼。带着不属于自己的簪子,想到自己许是又被步一群给误会认错了人。连瑶心里开始犯起闷气,绷脸就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可没戴什么蝴蝶步摇。”
“嗯?”步一群侧首,正好见到连瑶有些不悦的脸颊,听到她否认却又有些吃味的话也不禁思索起来。
光洁平滑的额头此时皱成一条条的细纹,越想似是越想不通,便又道:“那天你明明就带了玉蝴蝶纹步摇,还配了那海棠色玉蝴蝶。我还记得当时你用的不是这紫色络子,而是大红色。”修长的食指指向面前的大木盒。
连瑶看着那蝴蝶玉佩,而后又听到步一群肯定的声音,“当时你乳云纱对襟上衣,下面穿了碧青月华裙。头上身上都配了蝴蝶,见到我的时候还诓了我,那精明的模样当时就把我给骗过去了。本以为是见到了只花蝴蝶,却没发现是只会蛰人的蜜蜂。”说着步一群搂着连瑶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连瑶满脸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花蝴蝶,又诓他,又变成蜇人的蜜蜂了??
“爷说的是什么,妾身怎么不记得?”连瑶本来在对方的怀里就有些紧张,心思一直定在了那灵堂上,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步一群的话。
对于连瑶这种将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的反应,步一群很是不满,拥着她的身子往前一倾,将盒子里的绞丝银镯拿出来。笑着道:“真是个坏东西,那日我可还帮了你的。看,这就是证据。”抬起连瑶的左手,将那手镯套上她细细的手腕。
片刻间,连瑶终于反应过来了。步一群说的是在梧桐道那边,自己偷听了他与步一跃的谈话,答应说不将那事道出去,却转身又告诉丁氏。嘴角微微有些翘起,那次本是二姐生辰,也是丁氏想将自己给了步一跃做妾领自己过去,自己那才萌生了戴蝴蝶玉佩的念头。
本是想赌一把的事情,想摆月兑进乾梓侯府为妾的命运,最后却是阴差阳错地成了步家的三少女乃女乃。
两个本来没有一丝交集的人,现在竟然是这般亲密,真是有些不真实。
看到连瑶一副豁然开朗嘴角又含笑的表情,步一群低头惩罚似地吻上连瑶的唇角轻轻咬了一下,道:“想起来了?”
连瑶吃痛点点头,脸颊却立马就红了起来。抬起头却因为步一群的力道又不好转过去,只得嘟嘴道:“可是爷您说错了,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只不过是你第一次将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而已。
想到步一群并不是将自己看成了连璃,连瑶心中一下释然了。心底隐隐地还有股激动,没想到那么久的事情,他都能记得。无论是衣着颜色,还是配饰表情,他居然那么清楚地道出来,就是自己都不能说出自己那日的装扮。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