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书房里,漫着一股淡淡的墨汁味,其中似是还夹了丝似有似无的茉莉香。各色调色盘的旁边,上好的生宣纸上,河水清清,仅有一尾不大不小的鱼穿梭在水草中,微微有几滴雨水从天空降落,激起一圈圈波纹。周边是荒无人烟处,似是与画中景色又有些不符,水岸上却是开了不少零星不知名的小花,淡淡的蓝色与白色相间,一时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女乃女乃,三女乃女乃来了。”冉橙来到书房素手抬起过头的帘子,对着正在埋头作画的连瑾禀报道。
连瑾抬头,看向冉橙,并不显多么意外,却也没有平时的灵动,眉宇间带了几分忧愁,朱唇轻启道:“请她进来。”说着继续低头将画中的几笔收尾。
连瑶在冉橙的招呼下走进屋子,看着还在书桌前的连瑾,友善地上前。说到底这好似是她进步家以来第一次私下来见连瑾,上次虽是来了,但只见了楚韶华没有见到她的人影。想到这几天府里下人间的闲话,走到连瑾身旁,轻道:“二姐姐。”
连瑾笔下动作一停,墨汁立马化开,转眼就成了一个无法继续的败笔。微微一叹气,连瑾将手中的画笔放下,而后看向连瑶似是无奈道:“妹妹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我这一上午的功夫可是都白费了。”说着将押纸的堂木拿开,将那话往一边放去。虽是带着责怪的话,态度却很是随意的很。
总是看着账本记账,她已经许久没有拿起画笔,也许久没有像最近这般自在地画画了。
“姐姐说错了,我来的可是巧了。早听过姐姐您画得一手好丹青,就是一直没有机会瞧瞧。”
连瑶的目光定在连瑾面前的画上,略微显暗的颜色呈现给她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萧索。那一个黑色墨汁染成的圆点显得格外突兀,连瑶抬头望向连瑾接道:“姐姐不觉得这一尾鱼太过孤独了吗?若是在旁边增上一条,这正好做它的眼睛,这图还是佳画。”
连瑾却是在后方的梨花木椅上坐在,摇头道:“鱼多了,就没有自由了。”
连瑶一顿,联想到重擎阁里的复杂关系,捉模了连瑾话中的深意。许久不见,她好似一下子憔悴了很多,整个人比以往收了气焰,却依旧让人无法移开眼。有些人就是这样,纵使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就是只静静地站在那儿,也能熠熠生辉让人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去。
“姐姐,成双入对,也并不是不可能的。”
说完连瑶又觉得不妥,但望向连瑾,此时她整个人倚在椅子上,显得特别没精神。今日自己一口一个姐姐,而并非唤她二嫂,只是以姐妹相待。冉橙上了茶进来,连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掀着茶盖,一边又打量着连瑾的神色。
连瑾听了连瑶的话,眼神望向画中那往上游而去的小鱼,嘴边露出一抹自嘲。沉默了片刻又抬起头,对着连瑶道:“三弟妹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客气中带了一丝生疏,就像是一般妯娌之间。
对于一旁的冉橙,连瑶也不见外,自袖口取出那灰色的衣布,对着连瑾好奇道:“姐姐在侯府的日子久,知道的事也比我多,不知道这种布料是府里何人能够用的?”这既不似一般爷穿的绸缎,又比小厮家丁的衣料华丽些。连瑾执掌后院那么久,若是连她也不知道,那着线索怕是又断了。
连瑾因为距离有些看不清,便让冉橙取了来,等到了她手里,低头很认真地看了半天,终究是摇了摇头。
连瑶看着心中不免气馁,又无可奈何。
连瑾本是不想管外面的那些闲事的,但仔细一想便又抬头对着连瑶问道:“妹妹,这是你从哪得来的?”
连瑶苦笑,只道:“是春肜死前抓在手里的。”
连瑾颜色一凛,这后院中总是有那么些想要兴风作浪,暗地里不知谋算些什么。如今大嫂掌事宽松,怕是就让有些人钻了空子吧,若是以前,自己是一定会严惩的。这一刻望着有些无力迷惘的连瑶,突然想起了自己一开始嫁进步家的时候,孤立无援,就是连院子里那些略有资历的老妈子都敢偷偷到她的屋子里偷了珠钗首饰。
不靠自己,早就是任人欺负了。
“妹妹,在这侯府生存可不一定就比连家轻松。人善被人欺,你越是息事宁人,越是忍气吞声,别人就越是想爬到你头上去。”连瑾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以前对这个妹子总是不怎么喜欢,但是现在这一瞬,却忍不住想要提醒一句。
不可不说,连瑶心里觉得一暖。本来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放松,走上前去道:“谢谢姐姐的提点,春肜的事情我会查下去,只是现在除了这布块,一点线索都没有。春肜才来短短日子,也不会与谁结怨,这事真的有些棘手。”
连瑾听了低头,又端详了下手里的布料,她可以确定这不是一般小厮身上的。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若真是小厮,那阖府那么多家丁,等于是大海捞针,这布料虽不是太稀有的,但想要锁定目标也不容易。
“冉橙,你瞧瞧,这可曾见过?”说着将衣料往前递去。
冉橙走上前去,恭敬地接过拿在手里,仔细看了半天,突地眼神微变,而后却是不敢再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闪烁,轻轻回道:“回女乃女乃,奴婢没有见过。”
连瑶的心再次沉了下来,记事房那没有消息,连瑾这也无可用线索。现在就指望紫苏能不能打听到有谁去过那了,只是这个机率,真的很小。
连瑾点点头,而后对连瑶道:“妹妹,你也瞧见了,我真是爱莫能助。”说话间,将一旁的画拿起而后一撕为二,弃之地上。
重新铺起上好的生宣纸,打开一旁的茶盏盖子,一只素净的笔划入温热的茶水之中,无色的水印在白纸上渲染,似是随意,又似是带着几分规划。连瑶只在一旁看着,无奈地轻轻摇头,对着连瑾劝道:“姐姐,你该对自己好些。”
连瑾未抬头淡淡道:“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些什么。”
“那就不妨碍姐姐您了,我先回去了。”见到连瑾抬头颔首,连瑶才退出屋子。
冉橙想将连瑶送出去,却不防后面传来连瑾的唤声。转身的时候,正对上连瑾一副了然的眼神,心知瞒不过主子,认命似的走上前去……
三月初,顾云笙的大红花轿抬至连府大门口,顺顺利利地又将花轿抬走。连瑶望着满堂宾客,一副和气溶溶的样子,将目光锁向丁氏,只见她堆着笑容的脸上似有几分压抑。
连瑶忍不住心里惆怅,她本是期待着那人的动作,却没有想到会如今日那般冷静,竟是乖乖地上了花轿。
此次来的宾客并不是很多,倒不是因为连玥嫁的是寒门,而是前阵子的一道圣旨,连岳因为在位失职,涉及包庇王志一案,虽不是主谋,却难逃其责,已被贬为佥都御使,从正三品的官位降到了正四品。虽说只是一级之别,但是朝堂关系复杂,各府人也都是会瞧上头意向的,这一阵子或多或少对于连家都是避而远之的。
连瑶还记得早晨她与步一群刚进来的时候,丁氏与连岳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她知道,这其中步一群定是做了些什么的,否则朝廷也不会只是这般小惩大诫了。家里虽然丢了高官俸禄,但是依旧可以在京中任职,与有些人一比是好的太多了。
宴罢,众人便游起了院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暖的原因,霍氏的身子突然有了好转,精神也一日日的上去了,此刻拉着众人边在院子里走着,边笑着谈话。连瑶等人围在一旁,只笑声附和,没想到一向疼爱连玥的祖母也是如此态度。这家里,真的有亲情存在吗?
走了一阵子,只见从远处跑来一小厮,连瑶眼尖等来人走近一看才知是委森。只见他悄悄地唤了连瑶身旁的紫苏,对她交代了一番后又往原路退去。连瑶停下脚步,紫苏方才上前行礼禀报道:“女乃女乃,姑爷让人传话说是有事先离开了,又说女乃女乃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日是好日子可尽兴了再回府。”
连瑶点头之际,一旁的连璃却是先拉长了嗓子道:“我们这十妹夫可真是个大忙人,就是今天这种日子也抽不了身。”
连瑶侧首蹙眉,她知道连璃心里不舒服。上次秦家二房与那苏莺莺请求自己去与步一群提那事被拒绝了,如今连玥又乖乖嫁了出去,二房那里她怕是不好交代吧?这么想着也不去理她,转头看向霍氏与丁氏,歉意道:“祖母,母亲,真是不好意思了。”
丁氏热络地拉过连瑶的手,笑着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姑爷要事在身,自然不能误了朝廷的事情。瑶儿尽管在家里玩着,好久没见你,我们母女俩过会可要好好叙叙。”重影阁里的事情钱妈妈每隔一段日子都会过来禀报,对于连瑶的动向与一切,她自认为都把握在手心里。
连瑶不接话,只敷衍似的一点头。
“十姐姐,你去我院子里玩吧,前几日师傅交的棋,我有几步不太会走。”
连瑶本想着等再过个一会就回侯府去,却不防一旁的连珂就上来拉住了自己的衣袖,满脸堆着笑容热情地发出邀请。
连瑶看着出落地日渐漂亮的连珂,抬头看了看众人笑着婉拒道:“十二妹妹,我可不会下棋,那玩意一堆的白子黑子看得我头昏,不如让七姐教你?”
见到连瑶的眼神,一旁的连璃倒是不推月兑,上前一步就想应下。但不防连珂似是赖定了连瑶,就扯着她的胳膊往一旁去,最终带了些许撒娇道:“姐姐那么聪明,怎么会不会,定是骗我。走,去我的菊苑,前几日大哥从南方捎来一些会在杯子里开花的茶叶,可新奇了,姐姐一定得去瞧瞧。”
“珂儿,不许胡闹。”丁氏佯装出口阻拦,却不见有丝毫行动。
“好了,她们几个姐妹间,一起说说话也没什么不好,让她们陪着我们逛园子才怪闷的。”一旁的霍氏接过丁氏的话,而后掩嘴打了个哈欠,眉宇间似是有些疲惫。
连瑶这才注意到此时的霍氏竟是比以前瘦了一圈,除了这个,好像还有些其他说不上来的不同。思绪本还在转着,原站在后面的连琉也走到了跟前,抓住了自己的另一只手臂,附和着连珂的话道:“是啊,十姐姐,咱们就去十二妹妹那院子里坐坐。”
连瑶知道这些动作定是丁氏私下里传授的,此时相当于自己的夫家替连家摆平了都察院的那事。连珂与连琉想与自己走近也合情合理,便不再拒绝,跟着她们往远处去。一旁的连璃心中暗自不悦但也提起脚步,自是不会错过这种热闹。
被连珂等人在菊苑里缠到了近申正时分,连瑶才回到乾梓侯府。刚走近内院,就见钱妈妈迎了上来,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跟着连瑶进了内室,等连瑶收拾妥当,换了家居的衣裳才道:“女乃女乃,有个事您得留个心。”
钱妈妈自齐妈妈走了之后,一心将自己当成了重影阁里的管事妈妈,平日里对着内院的丫头们开始指手划脚,早就定位成了连瑶身边的红人。用紫烟总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叫小人得志,此时听她一说,想着她也刚自连家回来,以为是那里丁氏有有什么动作。吃了口茶并未怎么认真道:“什么事?”
钱妈妈看了看左右,见除了紫烟并没有其他人就回道:“奴婢在连府里有个要好的姐妹,方才跟着送四姑娘嫁妆的队伍去顾家。女乃女乃猜猜,她在长春胡同那看到了谁?”
连瑶可不想与她卖关子,钱妈妈这人除了一开始挨了顿板子的时候收敛了几分,现在又原形毕露了。但此时丁氏那还用得着她,也便不想这么早治她,“你想说就说。”抬起眼角,眉头微皱。
钱妈妈讪讪往后一仰,但想着心里的答案,又凑近了连瑶才回道:“看到了咱们三爷。”
连瑶凝神,望着钱妈妈手下的杯盖都停顿下来,步一群?
见到连瑶的反应,钱妈妈一斜眼心中偷笑,而后接着道:“这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稀奇就稀奇在当时三爷的身旁还站了一美貌女子。两人交头接耳,行为动作间看着很是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