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目光流转,抿着嘴笑了笑,“父亲也在呢,你去了,他见着你,岂不是又要考量学问?”沈青钰就沉默着不说话了。因着沈青钰是嫡子,自小又是个聪明伶俐的,沈二老爷对其可谓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不仅请了金陵最富盛名的教书先生,自己隔三差五的也要抽查一回,十分的严厉。
沈青钰自己也好学,只是屡屡见着沈二老爷手持毛竹大板在太师椅上端坐着,心里就生出一股惧意来,听着沈紫言这样说,也是头皮一紧,“那我改日再去好了。”沈紫言暗叹了口气,出了院子,私下唤了赵妈妈,笑问:“我听说你还有个八岁的小孙女,叫赵燕?”
赵妈妈也是个苦命的,早年死了男人,好容易将儿子拉扯大,却又一场风寒,早早的便去了,只留下她和媳妇孙女三人苦守着。见沈紫言问,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诚惶诚恐的答道:“是。”
沈紫言笑道:“我知道你家道也是艰难,孤儿寡母的也是不易,不妨这样,你家去让你这小孙女来我身边做个打三等小丫鬟,每个月五百文月钱,也贴补贴补家用。至于你儿媳妇,我听说女红极好,不如让她来我们府上针线班子上,也不算屈才了。”
赵妈妈听了,心中甚喜,眼中含泪的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奴婢多谢小姐大恩。”因不大会说话,满腔的感激不知从何说起,又忍不住磕了几个头,沈紫言忙命默秋扶着她起身,“你现在是二少爷的管事妈妈,我也不说二话了,总之,二少爷我就托付给你了,有他一日,就有你一日,好歹留点心儿。”
赵妈妈忙信誓旦旦的保证:“小姐只管放心,我只当二少爷是我亲孙儿一般的疼惜。”话刚说完,又自觉说错了话,脸色微红,却也找不出一句话来辩解。沈紫言也不以为意,沈青钰这样的身份,身边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实在人。
赵妈妈刚离开,便见墨书撩帘进来,“小姐,大姑女乃女乃那边的宋妈妈来请安,来见夫人。”这种时候来,该是为了沈夫人小产的事情了,沈紫言眼中一黯,忙打起精神头来,“我们瞧瞧去。”墨书望着沈紫言略带僵硬的步伐,无奈的叹了口气。待要劝她顾着腿伤,她必是不听的,只得跟了出去,“小姐好歹留意着,这膝盖上的伤处可大可小,这事那事的,也要顾惜着自己才好。”
听她这一说,沈紫言才发觉自己在沈青钰院中站得久了,膝盖隐隐生痛,只不过她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点小伤也不大在意,“既然是姨妈身边的妈妈,想来也是姨妈的一番心,母亲这样病着,我们府上若再不去个主子,只说是我们眼里太没有姨妈了。”
墨书想想也在理,不再多说,扶着她去了正房,只见宋妈妈一身藏蓝色小袄,显得十分精神,正坐在小杌子上与海棠说着话,一旁的茶几上放着几包药材,该是她从公主府上带来的了。沈紫言心里有了定数,扶着墨书的胳膊悠悠走了进去,宋妈妈忙站了起来,恭谨的行了福礼,“三小姐!”
沈紫言笑着与她寒暄,“姨妈近来可好?也不见走动的。”“二女乃女乃好着,就是忙着府上一些杂事,分不开身。”说着,笑了笑,“难为三小姐还惦记着。”沈紫言只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勉强,想到可能是姨妈那里出了什么事,也不点破,笑着端了茶。
宋妈妈却想到林二女乃女乃临行前的吩咐:“你去探探口风,看我那妹妹是不是当真要将三小姐嫁给福王府的三公子了。我劝过多少次,只是不听,以后有得后悔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沈夫人歇着的内室,想到自自己来后,竟无人引着自己去拜见沈夫人,有些不悦。
沈紫言见得分明,就叹道:“我母亲身上若不是十分支持不住,再也不肯不挣扎着上来。”宋妈妈不由对这位三小姐刮目相看,果然是冰雪聪明,难怪能入了福王妃的眼,只怕是也有几分本事。要知道福王妃久在宫闱浸染,见过的大家闺秀不知凡几,眼界自然不低,她能瞧上心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想到自家女乃女乃的嘱咐,也觉得十分可惜,若那三公子有个正形儿,这倒是一桩极好的亲事。对沈紫言也就愈发的恭谨起来,“看小姐说的哪里话,哪有主子挣扎着见我们奴才的理……”沈紫言笑着与她寒暄了几句,恐在正房惊扰了沈夫人休息,正欲挪步,宋妈妈也是个机灵人,见了沈紫言的神色,哪里猜不出个一二三来,忙起身告辞。
沈紫言也不多留,命海棠送着宋妈妈出了垂花门才回。
宋妈妈回了公主府,直奔正房,一五一十的将见闻讲与林二女乃女乃听,“……奴婢冷眼瞧着,二姑女乃女乃那光景只怕是十分的不妙。”林二女乃女乃心里猛地一紧,雪白的面上滚下泪珠儿来,“我这妹妹痴就痴在心地太纯良,没个算计上了!”
宋妈妈忙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若有个什么长短,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事情。再者说,兴许二姑女乃女乃遇见合缘的大夫,正对着她的症候,也说不准呢。”林二女乃女乃还是唏嘘不已,“这点年纪,有个什么好歹,人生在世还有甚么趣儿?”
林二女乃女乃一面拭泪,一面叹道:“她家的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年有沈老夫人看顾着,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也少些,好歹是平平安安生下了我这三个侄儿侄女,这才几年的工夫,能成这样!我好说歹说,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她却只是听着,由着那几个主子不主子,奴才不奴才的人反了天了!”
这话林二女乃女乃能说,宋妈妈却是不能说的,只默默垂手,在一旁听着,林二女乃女乃哭了一阵,慢慢止了泪,道:“你将上等养人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几大捧盒,着人与二姑女乃女乃送去。”默默坐了一阵,又叹道:“可怜我母亲一辈子只生养了我们这两个女儿……”说着,又掩面低低抽泣了起来,“可惜我这才有了消息,又不能去看她的。”
宋妈妈见着心酸不已,好说歹说的劝了一阵,只是不听,也唯有叹息了。
沈紫言在那里别开了脸,不去看自己膝盖上的伤口,饶是如此,还是觉得生疼生疼,倒吸了口冷气,墨书忙加快了换药的动作,“小姐多担待着,一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