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的目光若有所思的掠过郑燕,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里的快意还未来得及褪去。沈大太太见沈紫言适才提到连累了自己的女儿,心情也就变得格外烦闷,没好气的吩咐郑燕:“你先出去,哪里有我和三小姐说话,你在一旁听着的。”说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郑燕顿时气结,求助似的望了眼沈紫言,见她岿然不动,丝毫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有些失望的走了出去。一出门,却见满院子都是沈紫言的丫鬟,都静静的没有说话。唯有蝴蝶几个大太太身边的丫鬟在那里嬉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么身份。”
也不知在说谁,一眼瞧见郑燕,忙住了嘴。郑燕虽不知她们在说谁,但见了那神态,又是有心病的人,到底有几分不快,正欲要说上几句,想到她们都是大太太的心月复,自己白白得罪了她们,日后也讨不了好去,这才强自忍着了。
过了约模两盏茶的工夫,就见大太太脸色灰白的走了出来,神色怏怏的,再也没有了以往高涨的热情,郑燕见着忙讨好似的迎了上去,扶住了大太太的手,“您这是怎么了?”大太太听得她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
沈紫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笑道:“可算是走了。”墨书抿着嘴直笑,“也亏得小姐是大家出身,竟和那市井妇人一样,嘴皮子这样厉害,唬得大太太什么似的,这下子可好了。”
“你哪里知道市井妇人的好处。”沈紫言一本正经的笑道:“有些时候做市井妇人可比做大家闺秀来的便宜。”说着,嘲弄似的笑了笑,“我这个大伯母的品性也难说,性情虽然愚弱,可对自家女儿却是难得的真心实意,我一说起郑燕闹出这样的丑事,传了出去定会连累二姐姐找婆家,她颜色立刻就变了,一个劲的问我怎么着。我只说府上人多嘴杂,这要堵住众人之口可就难说了。”
说到此处,沈紫言想起方才大太太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模样,有些唏嘘,“到底是做母亲的人,舍不得女儿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说着,脸上的笑意有些飘忽,眼里渐渐有了水光,“我母亲若是在世,只怕也是如此”
墨书等人深知沈夫人的故去就是沈紫言心中的刺,平常不触碰还好,一旦碰到,就是伤痛淋漓,忙拿别话岔开,故作不解的问:“小姐打算如何处置呢?”沈紫言漫不经心的端了茶盏,“我年纪轻不懂事,一时疏忽也是难免的,哪里知道郑燕会出了这事,难道父亲还为了这事来和我置气不成?”
墨书见她正言厉色的模样,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诳语,忍俊不禁,“小姐就胡乱绉吧,横竖只说是年纪小不显事就完了。”沈紫言脸色渐渐冷了下去,“这七七四十九日还没过呢,我母亲尸骨未寒,就在家里横行霸道,打扮成那狐媚子模样,我若不敲打敲打,指不定会怎样呢”虽没有明说是谁,这屋子里人人心里都和明镜似的,想了一回前因后果,心里都有些瞧不起大太太的为人处事。
沈大太太坐在厢房内,却是越想越心寒,自己那表姐家里是家徒四壁,这才带着郑燕来打秋风,求救济救济的。哪知这时候刚巧听到消息,说是沈夫人病重,只怕是熬不了几日了,大太太听了这消息,又看了眼自家如花似玉的表侄女,也就渐渐动了心思,想着沈二老爷两个姨娘不知是什么缘故都被送出了府,沈夫人又这样,说不定沈二老爷心里怎样的熬火呢,只要自己这侄女去了,被沈二老爷瞧上眼了,日后的荣华富贵还不是指日可待。郑燕又是个懦弱的,到时候沈府可就任由自己拿捏了。
她越想越觉得在理,便和表姐商量了一番,她表姐也是个见钱眼开的,本就是来投奔她的,哪里会反对,还觉得有了意外之喜,欢天喜地的去和郑燕如此如此说了一车的海话。沈大太太忙拿出自己素日积攒的些光鲜衣裳,命郑燕收拾了一番,到了沈府,可真是无巧不成书,沈夫人就这样去了大太太想想就觉得老天爷也在帮她一样,丝毫未觉得在孝中有什么不妥,想着现在先暗度陈仓,生米煮成熟饭,到了一年以后再过了明路也是一样的道理,也就再三命郑燕出去外院走上几遭,好歹先勾起沈二老爷的心思再说。
却不知郑燕明面上虽然推搪再三,心里却着实欢喜,也就顺水推舟的去了,哪知屡次三番的被人拦住了,好容易出去一回,居然遇上这事
毕竟是大太太的侄女,出了这样的丑事,还不知沈二老爷怎么想,若是传入他耳中,岂不是连大房一起轻瞧了?到时候沈佩春的婚事还怎么请他出面做保山沈大太太一味的想着,心里窝了一团的怒气,只是没处发泄去,厉声吩咐蝴蝶:“去把郑燕给我叫过来”
蝴蝶知道大太太这是动了肝火,暗自称意,忙出去叫了郑燕,那郑燕犹自稀里糊涂的,不知大太太叫自己来所为何事,只当是她在沈紫言那里自讨了没趣,找人作伐子,忙赔笑着奉茶。
沈大太太却将半盏茶悉数泼在了她头脸上,墨绿色的茶叶沾了她满头,茶水顺着头发流了下来,好生的一件衣裳满是茶渍,自然是不能再穿了。郑燕又是委屈,又是羞恼,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被大太太如此**,登时紫胀了面皮,含泪问道:“姨妈这是怎么了?”
沈大太太的目光似刀子一般射在郑燕身上,神情冷冽的如同冬日的冰霜一般,“我怎么了,你个不长进的下流种子,闹出的荒唐事还问我怎么了”郑燕原是有心病的人,听了这话,又急又愧,双膝跪下,“我以后再不敢了,姨妈请息怒。”
沈大太太脸色愈冷,看着她白润的面颊,恨不得一巴掌扇了上去,想到表姐那不依不饶的性子,自己若是委屈了她女儿,只怕日后就没完没了了,这才强自按捺住了满腔的怒气,“我也只当是没你这么个侄女儿,你从哪里来的,还是回哪里去,我自然和你母亲说。”
此话一出,有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郑燕,她难以置信的望着大太太,张口结舌,“姨妈……”原以为自己和那小厮的事,原是那小厮不检点,太轻佻,自己于情于理都无甚大过,最多算是运气不好罢了,后来见了大太太生气,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后来也就渐渐气平了,她也就没多放在心上,哪知此刻大太太却让她回去,这万万不能,她早已在母亲面前夸口,现在这样,让她如何有脸面回去忙抱住大太太的腿苦苦哀求,“姨妈心里有话,只管打骂便是,这样叫我回去,我的脸面可往哪里搁呢?”
大太太闻言目光更冷,“你反问我我的面皮儿又往哪里摆?”见郑燕哭哭啼啼的,更是心烦意乱,忙蝴蝶几人拖了出去,饶是如此,还是觉得不解气,但想到沈紫言的话,唯恐耽误了女儿的前途,思想了一夜,第二日便打包欲离开。临走时还不忘顺手拿了厢房里几件物事。
这段插曲自然是传到了沈紫言耳中,她也只是依照礼数假意留了留沈大太太,说了几句客套话。沈大太太自觉面上有了光彩,再无旁话的回去了。沈紫言想到垂花门前郑燕对沈大太太那怨恨的一眼,对墨书叹道:“这事只怕没那么容易完。”墨书哪里不是个好性儿的,但被大太太磨得着实有些动恼,也就笑道:“大太太关起门来的家务事,横竖是不与我们相干。”
沈紫言淡淡笑了笑,也就没放在心上了,刚回到院子却听婆子来报,扬州的几位舅女乃女乃来了。因与沈夫人不是一个房头上的,平时往来也不怎么频繁,不过是时下节日的时候遣了管事妈妈去送礼回礼便罢了。但毕竟是自己的外祖家,沈紫言也不敢怠慢,忙迎了出去。那几位舅女乃女乃说说笑笑的进了门,见了沈紫言,这才收敛了笑意,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路上下大雨,耽搁了几日。”
沈紫言对这几位舅女乃女乃都不甚熟悉,甚至因为她们房头上和沈夫人房头上有些纠葛,显得有些疏远,但见她们大老远的来悼唁,也十分热情的安排了住处,又拨了几个丫鬟供她们使。那几个舅女乃女乃私下里就说道:“我只道是这府上必定乱得不成个样子,谁知道还是井井有条,看来这三小姐倒不像我们那二姑女乃女乃,倒是随了大姑女乃女乃了。”
沈二老爷在外院款待了几位舅爷,听说走失了一名小厮,忙命人去追查,沈紫言得知消息,忙派了墨书去拦住了,只说那小厮也无甚大过,不过是念着家里有病弱的老母要回去尽孝,这才大着胆子逃走的,沈二老爷本是宽和之人,听了如此一说,也不再追究,沈紫言这时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