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她说精穷了,你们就信了?我打量你们两个是机灵人,见多识广的,这才托了你们俩去,现在两手空空的回来了,叫我如何跟老爷交待?”一个妈妈眼珠子转了转,谄媚的笑道:“不如我们再去走一遭,就说二小姐嫁妆不够装箱,请三小姐帮忙整治整治,好歹拿几件首饰回来给二小姐长长脸面。”
另一个妈妈也有些心动,见沈大太太没有反对,也劝道:“您不是时常说起,三小姐手里握着沈夫人大笔的嫁妆吗?就是让她拿一些出来,那也是亲戚和气的意思,也不为过,您又是长辈,二小姐也是堂姐,那点首饰,算得了什么呢?”“对,对。”那妈妈附和道:“正是这么说,再说,我们二小姐嫁得好,日后三小姐还不是要靠我们二小姐帮衬帮衬。”
沈大太太想一想也觉得有理,可还是有些犹豫,“话虽是这么说,可那三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想从她手里抠东西,岂不是难于上青天,再说她话也说死了,就是不肯松手的意思。撒泼赖皮的,反正只说是年少不懂事,我难道还能和个小辈一般见识不成?”
“哎呀,太太”那妈妈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她纵然是胡打胡闹,到底也是大家小姐,我们又不是要了她许多,不过就是几件首饰,能有什么大不了的?”沈大太太听着微微颔首,脸上有了几分笑意,语气也轻快了起来,“没错,我们二小姐有了体面,日后过得好,还不是要拉扯她一把,要知道她现在不过是风里的种子,还不知道落在谁家呢。”
那妈妈脸上就堆满了笑容,“沈夫人这一去,二老爷肯定是要续弦的,到时候三小姐的亲事能好到哪里去,还不是胡乱配了人。”沈大太太这么一想,也觉得格外的称心如意,想到日后沈紫言要看着她人的脸色做人,心里十分畅快,反言讥讽,“那可说不准,没准我那新进门的弟妹心慈面软,我们三小姐就配了状元郎了”
那两个妈妈陪笑着说了一回,次日一早就去了沈府,回来时面色有些讪讪然,“太太,三小姐又拿了账册给我们看,说之前也是这样的惯例,只出得五十两便罢了。”沈大太太当时正从自己的嫁妆盒子里给沈佩春挑选压箱底的首饰,听得如此一说,首饰也不选了,指天骂地的嚷嚷了好一回。
“我要去见老爷,倒是让老爷去和她老子说说,这还讲不讲亲戚情谊了,这可是她亲大伯的女儿,这样的不讲礼数,说出去白白叫人笑话这哪里是闺阁里的小姐,分明就是那市井小妇人”沈大太太一面穿上好颜色的衣裳,一面向外走,“我找老爷说理去。”
两个妈妈对视一眼,忙一左一右的抱住了沈大太太的胳膊,“太太,您消消气,坐着喝喝茶,待会二小姐还要来给您问安呢。”沈大太太正在气头上,哪里管得了这许多,“拦着我作甚?我难道还怕了一个毛还没长全的丫头?”
两个妈妈哪里是拦着她去找沈大老爷说理,此举甚至很合了她们的心思,她们在沈紫言那里吃了瘪,正满腔怒气没处发泄去呢,但沈大老爷此刻必定在新进门的九姨娘那里,沈大太太见了没得生气,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她们这一群下人,忙千般好言好语的劝说,沈大太太哪里肯听,径直出了院子,问:“大老爷在哪里?”
两个妈妈都噤声不敢言,大太太见着明白了几分,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又在九姨娘那里?”两个妈妈怯怯垂下了头,显然是默认了。大太太牙关紧咬,脸色铁青,正欲发作,见沈佩春带着两个丫头来了,忙换上一副笑脸,“怎么现在才来?”脸色转变的未免有些生硬,但沈佩春自有心事,也不多问,扶着大太太进了屋子。
两个妈妈都松了一口气,若大太太真闹了起来,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那边默秋气得脸色发白,忿忿然道:“哪有大伯的女儿出嫁,也要小叔子的女儿出嫁妆的,我活了这么大,也没听说过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亏得那两个妈妈,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说话竟然一点分寸也不懂。”沈紫言想到沈大太太的做派,丝毫不觉得奇怪,横竖自己咬定不松口便罢了,见了默秋嗔怒,打趣道:“你能活了多大?”“小姐。”默秋急得跺了跺脚,“这不是和您说正事呢。”
默秋性子刚烈,向来是有什么话也藏掖不住,对沈紫言从来是满心维护,这次见沈紫言巍然不动,急道:“这两个妈妈没得逞,万一大太太又来了可怎么着?”沈紫言目光微闪,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大伯母来了,当然是阖府皆知的事情。”特意咬了咬阖府皆知四个字。默秋还未想明白是何意思,随风已哧的一笑,“我们府上倒是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喜欢乱嚼舌根的婆子。”
默秋一怔,方才是急糊涂了,一时没会意,现在立刻会意过来,脸上就绽放了灿烂的笑容,“我也是多话的人,我还有几个同乡的姐妹,在李阁老家当差的。”墨书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笑着直摇头,“你也是个爆碳性子,火一点就着。”默秋不以为然,“我这还不是为了小姐,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呢,横竖我这条命是夫人小姐给的。”
默秋是家乡闹饥荒时逃到金陵的,还是因为沈夫人外出上香,她没头没脑的横冲直撞,冲撞了沈夫人的轿子,当时就被人拿下了,沈夫人见她可怜见的,人又生的好,也就让她在沈紫言身边当差了,默秋屡屡想起这段往事就热泪盈眶,“我若是不向着小姐,我还是人不是?”墨书见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忙好言劝开了。
没过几日,沈府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大太太缺钱使,找小叔子的女儿要嫁妆的事情,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众人想到大太太的那做派,对沈紫言又多了几分同情。这话后来传到了大太太耳中,她气得发昏,本欲来沈府找说理,被大老爷拦住了,“你还要脸面不要?现在传的风风雨雨,你这样去了,岂不是坐实了讨嫁妆的传言?到时候春儿怎么做人?”
沈大太太对沈大老爷一向是言听必从,闻言再也不敢踏入沈府一步,巴不得离着沈紫言越远越好,唯恐败坏了沈佩春的名声。
沈紫言坐在歪在美人榻上,面前放着一盘晶莹欲滴的紫葡萄,墨书净了手,剥了皮,用帕子捧着送至沈紫言嘴边,沈紫言一口气吃了十多颗葡萄,默秋见着抚掌而笑,“大太太近日不登门,可算是清净了”众人都会心一笑,沈紫言问:“二小姐什么时候出嫁?”
墨书笑道:“翻过年就是了,定在了四月初十,说是难得一见的吉日。”默秋想到沈佩春那似孔雀一般趾高气昂的神态,撇了撇嘴,“吉日又如何,二小姐和大太太一个模样,去了谁家能过得好?”随风听着一面笑一面摇头,“你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真真是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默秋偷瞟了一眼,见沈紫言面色平和,也就吃吃的笑了。心里却在想,小姐碍于身份,连话也不能说重,自己这样,不过是替小姐打抱不平罢了,哪怕是被人说了去,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转眼就到了春日,院子里开满了各种颜色的花朵,蜂飞蝶舞,沈紫言心里的丧母之痛也渐渐减退了些,看着明媚的*光,心里分外的平静。秋水从外面撩帘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柳条编织的小篮子,里面盛满了各色鲜花,上面还沾满了晶莹的露水,煞是可爱。
沈紫言正晨妆,见了那玲珑过梁的篮子,头也不梳了,忙拿在手里把玩了一回,见那花篮绵密有致,翠叶满布,还透着一股子淡淡的芬芳,啧啧称奇,“这是谁的手艺,这样的精巧”秋水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我闲来无事,见着那柳条可爱,胡乱编的。”沈紫言笑道:“怪道人赞你的手巧,今日可算是开眼了,你再去多折些柳条,采撷几朵花儿,送去给大小姐顽。”秋水忙应了,又笑道:“我适才在外面听说,皇上钦点了新科状元,那状元郎好像是许家的大公子呢”
不知为何,沈紫言突然想起墨书那日对自己说的话来,心里有些不自在,微微一笑,“是么?那许家必是上下欢腾了。”墨书也想起自己偶然听到的许夫人有意为许家大公子求娶沈紫言的事情,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露,“我听说状元郎都要骑着高头大马,绕着着青雀大街走一圈,也不知这许公子是何样的风采。”
那日,青雀大街上挤满了人,就连妇孺老幼都挤在人群里,兴高采烈的看着新科状元的马从眼前徐徐走过。
满城空巷看许郎,春花开遍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