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已进了内室,隔着水墨帐子轻声唤福王妃:“王妃,王妃……”福王妃躺下不久,睡意尚浅,也不过是合着眼闭目养神,心事重重,也有些难以入眠。听了璎珞在帐子外呼唤,就懒懒的嗯了一声,眼睛仍旧闭着,问:“怎么了?”
璎珞知道福王妃不喜人打扰,这次打搅了她歇息,心里也有些没底,但想到这是林妈**吩咐,就硬着头皮说道:“三夫人想要见您。”福王妃一听,骤然睁开了眼睛,立刻坐了起来,“快服侍我起身。”
璎珞忙应了一声,唤过几个小丫头替福王妃穿衣的穿衣,梳头的梳头。
“夫人请进来吧。”林妈妈陪着沈紫言说了几句话,就侧身请她进内室。倒也不是她不知轻重,只是福王妃曾吩咐过,不管三夫人什么时候到,都要立刻告诉她一声。是以林妈妈虽对沈紫言这么晚来拜访有些诧异,但想到这几日福王妃时常和沈紫言闭门密谈,必是有什么大事,也就一刻也不敢耽搁。
沈紫言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想着福王妃是婆婆,若是在自己面前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终究是不妥,就笑道:“我还是等等吧。”虽然事有轻重缓急,可也不差这半刻钟的功夫。林妈妈听着眼里就有了浅浅的笑意,“我进去看看。”
不一会便站在门口,亲自撩起了帘子,“夫人请进来。”沈紫言知道福王妃十有八九已经收拾妥当了,忙走了进去,就见福王妃披着月白色的披风,手里捧着一盏茶,面色凝重的坐在榻上。
林妈妈已带着几个丫头下去了,还细心的掩上了门。屋子里惟剩下福王妃和沈紫言二人。
沈紫言没有半刻踟蹰,立刻走近福王妃身边,说道:“娘,皇上又好转了”福王妃脸色顿时一变,“这话可当真?”沈紫言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是宫里的方姑姑来报信的,说是太后娘娘也心有疑虑,还特意去瞧了瞧,皇上还知道要御膳房传膳。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
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是福王,还是安王,甚至孟家,都是做着皇上不日就要撒手人寰的准备,现在却皇上却突然好转了。怎么看怎么诡异难不成是华佗在世,治好了重病的皇上不成?
不管能不能相信,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在众人心中,已经奄奄一息的皇上,现在突然好起来了。没有谁希望皇上早日驾崩,可是在他重病不治的情况下,众人都已经下意识的相信他活不了多久了。
福王妃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那我们后天去黄家的事……”沈紫言也想到了这一茬,事关拥立大事,可不是她一个妇人说了能算的。只能等杜怀瑾归来再好好商量了,可是现在哪里能找到杜怀瑾的踪影
这福王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杜怀瑾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只要出去了,除非他自己回来,否则永远找不到人。可是沈紫言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唯有先找到杜怀瑾在说。
心念及此,沈紫言说道:“既然皇上醒了,那这事就要再从长计议了,说什么也要和三少爷说一声才是。”福王妃也是一样的念头,可她也觉得为难,“他走的时候,没和你说去哪里?”沈紫言怅然的摇了摇头。
福王妃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我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每次出去都去了哪里……”说着,想到什么似的,眼中一亮,只是看了沈紫言一眼,嘴角微翁。
杜怀瑾经常和一帮戏子在一起,只是福王妃哪里好当着沈紫言的面说起
沈紫言看着福王妃欲言又止的模样,细想了想杜怀瑾曾经和自己提过的地方,蓦地灵光一闪,月兑口而出:“娘,不如派人去绮梦楼找找。”福王妃听着这名字,微微一怔,绮梦楼,这名字听起来就很轻佻……
沈紫言何尝不知道福王妃的意思,忙说道:“绮梦楼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酒家,三少爷从前特意提过这个地方,横竖现在也不知道他在何处,只能找一处是一处了……”福王妃想了想,也是,金陵城这么大,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
忙高声唤:“林妈妈”林妈妈正兢兢业业的守在门口,听了福王妃叫唤,忙推门进去,“王妃有何吩咐?”“你立刻去外院说一声,让钱管事拨几十个小厮。出去寻三少爷。”语气很是急切,“一定要细细的寻,找到三少爷,立刻让他回来见我。”
这还是福王妃第一次要大张旗鼓的寻杜怀瑾……
林妈妈哪里敢怠慢,忙去了外院。福王妃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唇,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只盼着能寻回来才好”沈紫言心里也没个底数,想到日后可能面临的危机,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福王妃到底不比年轻人,坐了一阵,精神就有些不济。沈紫言见着亲自服侍福王妃歇下了,“他们一时半会的也应该没有消息,娘不如先歇歇,等天亮了再说。”福王妃虽然心里有事,可也是疲惫不已,就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回去歇歇,别太着急。”
沈紫言应了声是,默默无语的出了院子,一步一步踏在回廊上,灯笼昏黄的光芒拉下了长长的影子。心情沉重的回了自己的院子,坐在窗前,半晌无语。直到秋水见着时候不早,低声提醒,“时候也不早了,您要不要歇息?”
沈紫言丝毫没有睡意,但还是进了内室,看着秋水娴熟的铺床,想到墨书,暗暗叹了一口气,支着下巴说道:“墨书回来了告诉我一声。”秋水忙应了。
沈紫言这时才慢慢躺下了,秋水就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带上门。
翻来覆去的,只是睡不着,最后越性坐了起来,呆呆的想了一阵,脑子里乱成一片,一掀被子就坐在了靠窗的榻上。如银的月光披了她一身。
已经将近戌时,月影西移,沈紫言看着屋子里如水一般的地面,只觉得这六月的晚上,扑面的寒。月色如洗,从窗外望去,就可以见着在晚风中拂动的柳条,稀稀疏疏的,在地上投下一道道阴影。
都到这个时候了,墨书还是没有回来……
沈紫言心头似压了一块大石一般,令她难以呼吸。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呆呆的望着窗外,希望可以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只是令她失望的是,时间一点点过去,院子里出了晃动的树影,什么也没有出现。
一颗心不断下沉,不住宽慰自己,或许墨书下一刻就会出现在院子门口,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心越来越悲凉。福王府到皇宫也不过大半个时辰的距离,墨书离开的时候是戌时,现在已经将近寅时了。
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时辰。
随着远处的一声鸡鸣,沈紫言的心降到了谷底。
天已经快亮了……
突然想起了墨书临走之前说的那一句:“我以后还要服侍小姐呢。”顿时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前世,那个夜晚,官兵包围了慈济寺,而她在夜雨中瑟瑟发抖,墨书不顾一切想要护住她的情形……
过去这么多年,一直对前世痛苦的记忆采取回避和忘记的态度,可是今日才真真切切的发现,那段记忆,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只要一个诱因,就足以让她想起所有的事情。哪怕是藏在那样深,那样冷的心底,可是只要在月光下,静静的坐上一阵,那些痛苦的记忆,就如同夜空里的烟花,四散开来,令人无从躲避。
沈紫言慢慢合上了眼,猛的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了雕花木门,守在门前的秋水正觉得睡意袭来,听见门咯吱一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就见沈紫言面沉如水的立在门口。吃了一惊,忙迎了上去,“小姐,您怎么还没有歇下?”
沈紫言望了望远处宝蓝色的天空,说道:“立刻派人去寻墨书。”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秋水听着,忙下去张罗。青箩已端上一杯热茶来,“小姐喝口茶润润嗓子。”沈紫言这时才觉察到喉咙干渴的厉害,脖子也酸软不堪。
只是比不上心里的怅然若失。
她自认为一向不会苛待下人,可是这一次却觉得对不起墨书。并不觉得后悔,只是觉得愧疚。若是墨书当真出了什么事情,可不是送个一百两银子给她的家人就能弥补的缺憾。
沈紫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脸上有了掩不住的倦色。
青箩见着忙说道:“要不奴婢给小姐捶捶背?”沈紫言点了点头,半眯着眼,心里混混沌沌的,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突然之间想到了杜怀瑾说过的话,在鸽子的翅膀下涂上灰色表示噩耗……
这样想了想,猛的睁大了眼睛,吩咐青箩:“你去把三少爷送给我的鸽子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