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妃从昨晚就知道此事了,闻言眉眼也没有动一下,但见着杜怀瑜六神无主的模样,又看了杜怀瑾一眼,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们都进宫去哭丧。”杜怀瑾显然没有料到福王妃是这样的反应,微微一愣。
又看了眼神色自如的杜怀瑾和沈紫言二人,一怔一下,只当他们是不清楚其中的轻重,冷声斥责杜怀瑾:“听说你这几日成日里不见人影,也不知在哪里厮混,从今日起,可不得再如此了。哭丧一事非同小可,你七日内都要小心谨慎,免得被别人抓住把柄,连累了福王府。”
屋子里顿时陷入死水一般的寂静。
长兄如父,杜怀瑜训导幼弟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这些话落在福王妃耳中,却有了些讽刺的意味,叫她心里泛起了一丝丝的苦涩。从前,她也曾这样教训过杜怀瑾,而他总是嘻嘻哈哈的要么认错,要么混过去了,对于自己所受到的误解,却从来不提。
福王妃心里微酸,看向杜怀瑜的目光十分复杂,有失落,有黯然,甚至还有一丝悲悯。杜怀瑾轻声笑了起来,神色如常,“大哥说的是,我定会循规蹈矩,不敢有丝毫违抗的。”杜怀瑜这才松了一口气,语气略略柔和了些,“也不知爹和二弟得到消息没有。”
福王妃的目光穿梭在杜怀瑾和杜怀瑜两兄弟之中,神色黯淡得如同遥远天外的星光一般,“已经差人去通知了。”语气淡淡的,叫人听不出喜怒哀乐。心里却不是个滋味,脸色十分黯然。
沈紫言看了看福王妃和杜怀瑜二人,心里微动,总觉得福王妃好像对杜怀瑜很失望似的。略想了想,也明白了八九分。杜怀瑜得到皇上驾崩这个消息以后第一反应就是来告诉福王妃和杜怀瑾,根本没有派人去告诉福王的打算,也没有应对之策,决定好自己下一步该如何。
身为世子,这种行为往轻里说是没有应变之力,对突发的大事缺乏应有的判断力。下意识的就将希望托付在了别人身上。往重里说,就是处在世子的位置上,却没有世子该有的担当事情的能力。只一心想着将大事说与福王妃和杜怀瑾听,而自己却采取了作壁上观的姿态。
杜怀瑜对福王妃的脸色浑然不觉,见着杜怀瑾今日好说话,心情也愉悦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算是进益了。”杜怀瑾但笑不语,待早膳过后,有意无意的放缓了步子,待到福王妃屏退了众人,才同福王妃商量:“明日要去朝天门哭丧,您也想想法子带着紫言见见太后娘娘,六皇子那边我去说。”
福王妃看了沈紫言一眼,郑重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想法子的。”语气十分慎重。沈紫言不由汗颜,似乎福王妃以为她有什么话要和太后娘娘说似的,可事实是杜怀瑾在来正房之前根本连提都没有提过要做什么事情。
既然没有刻意提起,也没有交代要说些什么话,而只是让她去看看太后娘娘,想必就是想看看太后娘娘现在的状况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心酸不过,太后娘娘虽然贵为太后,可也是一个母亲,和普天下所有母亲一样,也会为自己死去的儿子伤心难过。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满院子的四季海棠正开得灿烂,绯红色娇女敕的花瓣层层叠叠的,看上去华美端庄,好像闺中不知愁的**。阳光下沈紫言出了一身薄汗,在花荫下立了一阵,便觉得燥热不已,就见杜怀瑾站在门前招手,“快进来,怎么大日头的,站在那里出神?”
沈紫言哪里好说是自己看花迷了眼,不过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杜怀瑾看着她满头大汗,无奈的摇了摇头,亲自绞了帕子替她擦汗,满屋子的丫鬟看着,沈紫言微微有些不自在,没话找话的问:“三少爷今日怎么不去书房?”
杜怀瑾微微一笑,回答的很干脆:“今日无事,何必去书房讨罪受。”说话的那口气就好像是不喜欢念书的孩子,沈紫言听着不由失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杜怀瑾拦腰抱起,进了内室。事出突然,沈紫言尚在愕然之中,就被他放在了内室的榻上。
沈紫言正欲说些什么,就听杜怀瑾说道:“昨晚上姜大人的门客马霁来见我……”顿了顿,怕沈紫言不知道,解释道:“我父亲临去沧州之前让姜大人有事只管找我说道,所以姜大人就派了马霁来见我。”
沈紫言心头一跳,“怎么说?”杜怀瑾面色凝重了起来,“姜大人让马霁传话给我,说金陵城最近多了不少骏马,还涌进来一大批人,都不知道什么来历,也不是游民……”现如今正是千钧一发的关口,一点点不寻常的地方就足以叫人思量千百回了。
现在金陵出现了不少陌生人和骏马,连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泰王派来的人了。沈紫言想到了上次方宫女回宫的惊险,又想到了杜怀瑾和沈二老爷的遇袭一事,颇有些担忧,“那姜大人是怎么打算的?”
“姜大人正在查那伙人的来历。”杜怀瑾神色微凝,“应该就是泰王派来的人,只不过姜大人没有真凭实据的,也不好随意抓人,免得人心惶惶。”现在皇帝刚刚驾崩,金陵城正是谣言纷纷的时候,自然不能再出别的岔子,闹得人心不安了。只是,沈紫言有些奇怪,“怎么泰王的副将渡过了汉水,这消息竟没有人传到金陵城来?”
杜怀瑾也颇为无奈,“汉水的守将就是再不济,三四五日内也该将消息传来了,只是那守将中途改弦易张,消息也就被耽搁了……”杜怀瑾得到消息是在几日前,几乎算得上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人了。
只是,明知道这个消息,却也无能为力。这消息他虽然知道,可是却不能由他的手传出去。
杜怀瑾看出她的失落,忙宽慰她:“爹早做好了打算,皇上现在驾崩了,消息就是传到金陵城来也无济于事。”沈紫言想了想,很快就释然了,也是,皇上不在了,现在消息传到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皇上撒手西去,而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六位皇子各自有各自的支持者,现在朝堂之上没有一个能号召群臣的人,几乎是乱成一团。沈紫言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疼,心里还有隐隐的期盼,希望六皇子能够顺利上位,也能够结束这种各自为政的局面。
只不过,夺嫡之争,哪有那么容易……
第二日一大早,沈紫言早早的换上一身素衣,和杜怀瑾一起去了福王妃处,杜怀瑜和大夫人早来半刻钟功夫,而二夫人是最后到的。三妯娌里面也唯有她孤身一人,因此就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福王妃见着眼也没有抬一下,吩咐林妈妈去厨房端了参汤来,嘱咐众人喝了下去,“哭丧时间有长有短,今日也不知道要哭几个时辰,中途是水米也不能沾的,也不能离开……”沈紫言听了这话,默默叹了口气,喝下了一大碗参汤,毕竟有可能一整天也要空着肚子哭丧,又带了几样点心,预备在车上吃。
待到上车时,福王妃却执意和沈紫言坐了一车,这样一来,杜怀瑾和二夫人就是没有同伴了。杜怀瑜看了看福王妃,又看了看二夫人,走到了杜怀瑾身边,“我和你一起。”这样一来大夫人就应该和二夫人一车了,哪知福王妃对大夫人招了招手,“你也过来。”大夫人忙上了车,侧身坐在了福王妃下首,和沈紫言相对而坐。
不过是简单的车座问题,却叫那群下人们瞧出了别的含义,一时之间落在二夫人身上的目光叫她恼怒不已,只是不敢发作,面色铁青的上了一座四人轿。沈紫言对福王妃的安排心知肚明,这分明就是敲打二夫人的意思。忙在心里细想了想,自己可曾有逾越的地方,也别重蹈二夫人的覆辙就好。
马车缓缓停在了朝天门前,外面有不少文武百官正等着,福王妃是内命妇,一路到了朝天门内,哭丧的人已陆陆续续来了一大半,沈紫言就见到了自己的姨母林二女乃女乃,离上次见面也没有过去多少时间,就见到她瘦了一圈,由身边妈妈搀扶着来打招呼。
沈紫言见着暗暗心惊,但如此场合又不好多问,只给林二女乃女乃见了礼,就见到安王妃被一群人簇拥着过来了,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白色衣裳的年轻女子,眉目十分精致,自有一股江南女子的柔媚。
福王妃亲自给她介绍:“这是安王府的世子夫人杜刘氏……”沈紫言不敢怠慢,忙上去见了礼,就见到另一群人走了进来,虽不知是谁,但见着排场很大,又被一大群人簇拥着,不由多看了几眼,依稀见到其中一个妇人似乎是安乐侯夫人,只是她生得矮小,在人群中也不显眼,沈紫言看了几眼,也不敢确认到底是不是她。
一旁的大夫人也看了几眼,暗自拉了拉她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