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也知道今日自己心情有些不爽利,不时觉得一阵怅然,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是想到金陵城不久要面临兵临城下的结局,就一阵唏嘘。无论这场战争的结局如何,带来的伤害都是巨大的,并且短期之内无法恢复。
“难道这场仗非打不可?就没有阻止的法子了?”沈紫言目光灼灼的望着杜怀瑾冷峻的侧脸,看着他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杜怀瑾神色不动,转过头来端着炕桌上的热茶抿了几口,缓缓说道:“泰王卧薪尝胆这些年,不达到目的,又怎么会罢休?”
沈紫言不由默然,自嘲的笑了笑。明知如此,还是怀着一丝侥幸问了一问。也是自己太天真了,一个处心积虑几十年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罢手。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用不了几日,泰王谋反的消息就会传遍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到时候就是想要回头,也回不了头了。
横竖都是个死字,若是成功,就能登基称帝。若是失败,结局自不必说,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估计都是轻的,株连九族才是最可怕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日后泰王只怕会遗臭千年。说起来,史书从来都是由成功者书写的。只不过,即使泰王最后成功,也逃不过天下人的口诛笔伐,这么多年,人们对于皇位之争虽然不敢多说,可最后能成为皇帝的,都得要做到名正言顺。否则,众口难防,光是那些文人世子,就难以消停,更不用说满朝文武了。
泰王出兵,已经是失去了民心,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企图夺取江山,就是得到了江山,也得不到世人的肯定。大楚朝建朝已有百余年,虽说不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这些年也没有出什么大岔子,算得上是百姓安居乐业了。泰王想要成功,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趁着杜怀瑾还在跟前的功夫,沈紫言就将永寿宫内太后娘娘的话一五一十的说给杜怀瑾听:“……特意提起了你和六皇子的交情……”杜怀瑾听了,眉头拧成了一团,过了许久才舒展开来。
沈紫言见着他的神色,微微一怔,难道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太后娘娘有意扶持六皇子?还以为太后娘娘是那个意思,暗中欢喜福王府又得了一丝助力……
杜怀瑾见着她眼里的不解,暗暗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太后娘娘在皇上驾崩后立刻就做出了这个决定,是不是从前就已经想过了……”沈紫言心里咯噔一跳,想起太后娘娘憔悴的模样,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太后娘娘不管怎么说都是皇帝的生母,总不能是盼着他死吧……
即便是从前想过,那也不能说明太后娘娘有了别的念头。权力虽然会抹去很多东西,让人的感情变得扭曲,手足相残,弑父弑母也偶有发生。可沈紫言宁可相信太后娘娘的悲戚是出自内心,而不是装模作样。永寿宫时沈紫言见着太后娘娘神色哀戚,正是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应有的悲伤,沈紫言骤然有些心寒,若是母亲尚且不能对自己的儿子真心,那得来的权势到底能给人带来多少欢乐?
杜怀瑾就模了模她的头,唇边溢出一丝苦涩的笑,“但愿是我多虑了。”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希冀。沈紫言看着眼前杜怀瑾俊朗的面容,只觉得说不出的悲哀。太后娘娘毕竟是杜怀瑾的亲祖母啊……
端坐在窗前,半晌无语。
杜怀瑾眼里浮现一股复杂的神色,幽幽说道:“这些年,欧阳家借着太后娘娘的势力,一步登天,殊不知高处不胜寒。他们已赚得盆满钵满,却还是不肯死心,早前几年竟开始插手江南盐道的生意,和那些大商贾联合起来,也不知赚了多少。我私下里也和六皇子碰过面,六皇子为人耿直,最厌恶这些贪心不足的家族。而且树大招风,他们既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又开始频频插手朝政,无论新帝是谁,只怕都是容不下的了。我听说欧阳家和大皇子越走越近,近些日子更是频频往来……”太后娘娘的娘家是欧阳家。
沈紫言听着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茬或许因为太后娘娘是福王母亲的缘故,一直以为太后娘娘会坚定不移的站在福王这一边。而忘却了,太后娘娘除了是福王的母亲,还是欧阳家的女儿,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要维护欧阳家的利益。
一念及此,急急问道:“你在丧礼上和六皇子说话了没有?”杜怀瑾微微颔首,“今晚上我和六皇子约在绮梦楼相见。”沈紫言心里突突直跳,“绮梦楼鱼龙混杂,人来人往的,万一被人发现了……”
杜怀瑾唇边勾起一丝微笑,“绮梦楼是我一手创建的,我自然有法子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他的声音十分温醇,叫沈紫言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堂堂福王府的三少爷,会去办了一座金陵最大的酒楼,还起了一个绮梦楼那样香艳的名字
难怪杜怀瑾说起绮梦楼时的表情总是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自得,难怪他对绮梦楼的名菜如数家珍沈紫言不由在心里暗想,眼前的杜怀瑾,到底有几成真,几成假,现在在自己跟前说话的,到底是他的哪一面?
这事情沈紫言也不欲刨根问底,只是想到之前杜怀瑾让自己和六皇子妃搭上话的事情,也明白他和六皇子会面一事远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这样的轻描淡写,不过是想要安自己的心罢了。也不拆穿他,轻笑了笑,“你可说过要带我去绮梦楼看看的……”
“呵……”杜怀瑾嗤笑了一声,眼眸黑如点墨,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你放心,我不会忘的。”说着,站了起来,看了看外间的天色,“我送你去娘那里用晚饭,然后就该出去了。”说话间,就将她的小手握在了自己略有些粗糙的掌心里。
他的掌心并不像手背看起来那般细腻光滑,却带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蓦地侧过脸望向他的眼睛,“一切小心。”杜怀瑾唇边绽出了一丝笑,“家有娇妻,我自然是舍不得出事的。”才正常了多久,又没个正形了……
沈紫言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调笑早已习以为常,居然发现自己听着这暧昧的话时已没有原先那种面红耳赤的感觉了,果然是跟着杜怀瑾时间久了,也能磨练出一张厚脸皮来……
正胡思乱想间,杜怀瑾已牵着她的手慢悠悠走了出去。沈紫言回过神来时,已经在回廊上了,屋檐下挂了一排白色的灯笼,在这夏日的晚上显得有些刺目。沈紫言看着这随着风摇晃的灯笼,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几年前沈夫人过世时的情形,心里顿时涌过一阵酸楚之意,又唯恐杜怀瑾瞧出什么不对劲来,忙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上,强挣了挣,根本无济于事。
他的手却收得更紧,宽大的衣袖垂落下来,掩去了二人相握的手。沈紫言借着看风景的功夫飞快向后睃了一眼,见跟着的墨书等人神色如常,站在十步开外,眉眼微垂,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顿时松了一口气。
也就任由杜怀瑾一路牵着自己到了福王妃的院子,要进门时用力挣了挣,只是挣不月兑。沈紫言心里一急,趁着还未进门,瞪了他一眼,又示意他松开自己的手,杜怀瑾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直接无视了沈紫言的气急。然而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的心事。
沈紫言强忍着才没有抚额,努力站直了身子,既然无法挣月兑,那就不能叫福王妃看出什么岔子来。哪知随着帘子被撩开的一瞬,他居然松开了她的手,让沈紫言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隐隐一阵失落,还未等她细想想这是什么缘故,杜怀瑾已说道:“娘,我出去一趟。”
福王妃微微颔首,望着他的眼里满是怜惜,低声嘱咐:“早去早回。”杜怀瑾应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天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沈紫言眼中,竟叫她一时有些怅惘。又坐了一阵,晚间没有收到杜怀瑾的消息,却惊闻太后娘娘身边的内侍来了。
婆媳二人对看了一眼,沈紫言立刻就扶着福王妃走了出去。来报信的却不是方宫女,而是一个面生的内侍,穿着祥云镶边的宫服,福王妃也对此人不大熟悉,但还是问道:“也不知公公怎生称呼?”
那内侍十分恭谨的说道:“奴才贱名,不足挂齿,只是太后娘娘来让奴才和您说一声,皇后娘娘薨了”
皇后娘娘死了?
沈紫言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定定的看着福王妃,“娘……”福王妃显然也是吃惊不浅,一时之间惊疑不定,打赏了来报信的内室二十两银子,命林妈妈送了出去。沈紫言一瞬之间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过了好一阵才整理好自己纷乱的思绪,望向福王妃的神色有了几分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