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隔窗天色已是银杏黄。低头是飘着新绿色的庐山云雾茶,腾腾升起的烟雾笼罩了她的面容。沈紫言时常想,这是第几日,杜怀瑾不在的日子。
炎热的夏天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现在是九月的初秋。
梧桐叶慢慢落下,带着对尘世间最后一丝眷念,尘归尘,土归土。沈紫言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黄叶,胸中轻轻一触,像在心口按熄一支火柴,微红而灼痛,便也罢了。就好像是一直喧嚣着的地方,突然变得极其安静。一念至此,她的心就像鲠着一抹鲜红的胭脂,丝丝缕缕都是怅然。
不过她素来不是无病申吟的女子,也不过是偶然想起杜怀瑾时觉得有些想念,待到这一阵思绪过去,便也罢了。来来去去的变化,叫她自己都有些捉模不透。静静的坐在窗前一连饮了四盏茶,直到墨书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抿着嘴直笑,“小姐素日常说好茶虽好,可是不宜多饮,怎么今日也牛饮起来了?”
沈紫言淡然一笑,掩去眉间的黯然,“我不过是多饮了几盏茶罢了,就有你这样的丫头,在人身边说个不停。”墨书也不辩解,只笑道:“秋燥,我让人选了几个上好的秋梨,用冰糖水浸着,甜津津的,小姐也吃上些,润润喉咙。”
沈紫言干咳了一声,嗓子里痒得厉害,也就点了点头,“少放些冰糖,我不爱吃那劳什子。”墨书笑着应了,突然靠近了一步,低声说道:“听说泰王在江南一带节节败退,金陵城这几日虽然人来人往的,可是比往昔安静了不少,听说孟将军英勇善战,令那些将领闻风丧胆……”
若是金陵城安静了不少,多半是泰王搬兵北上,护住老巢了。沈紫言略略一沉吟,笑道:“这么说,用不了多久,世道就太平了。”墨书很是高兴的直点头,“正是这么说,大家都这么传的,说今年除夕之前,泰王肯定就兵败如山倒了。”说着,看了沈紫言一眼,欲言又止,“奴婢没有打听到三少爷的消息……”
沈紫言心里的喜悦就淡了些。
杜怀瑾离开已经三个月了,现在还是杳无音讯。沈紫言心知福王不会不知道他的下落,可是又没有那个勇气去问福王,毕竟现在不管怎么看,福王都没有透露杜怀瑾行踪的意思。沈紫言是杜怀瑾的夫人,也是福王的儿媳妇,哪里好当面锣对面鼓的去问起这事
她不问起,福王也从来不说,甚至于福王妃,也是绝口不提。屡次请安时,于福王妃闲谈起来,长篇大论的,只是从来没有提起杜怀瑾。沈紫言只得按捺住了满腔的困惑和那不时涌上心头的想念。
自从上次收到杜怀瑾的《留别妻》以后,长长久久的都没有再收到只言片语。沈紫言有时候情不自禁的想,若是现在又有一只鸽子停歇在自己床前该有多好。只是日复一日,当初的期盼早已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次的失落。
不管她如何期待,那只鸽子,终究是不会给她送来一丝半点的消息了。
眼看着天色黯淡下去,沈紫言就去了福王妃那里,也不知福王妃在和林妈妈说些什么,见了她来,急急忙忙的住了口,神色里带着几分张皇。沈紫言微微有些诧异,平日里福王妃和林妈妈说事不大瞒着自己,现在见了福王妃如斯神色,未免有些奇怪。
但福王妃是长辈,沈紫言也不好去探听,只得装作浑然不知的和福王妃说着闲话:“……我听说外间福聚楼里面的师傅手艺是最好不过的,不少人家都去那里打嫁妆,就是皇后娘娘昔日,也对那里的首饰赞不绝口。”现在虽然是国丧期间,可福王妃暗地里已经开始为杜水云准备嫁妆。
福王妃听着勉强笑了笑,没有如平常那般露出笑颜或是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神色恹恹的应了几句,明显的有些心不在焉。沈紫言见着更是起了疑心,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二夫人和二少爷联袂而至,大夫人和大少爷紧随其后。
沈紫言看着这样的情景,心里微微一涩。从前都是二夫人落单,而自己和杜怀瑾,大夫人和大少爷一起,现在反倒是他们都成双入对,而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二夫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眼珠子转了转,掩袖而笑,“也不知道三弟什么时候回来,别是在外间被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眼里满是看好戏的意味。
这要是从前,福王妃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可今日却觉得这话格外刺耳,也不待沈紫言说话,立刻冷冷说道:“我瞧着硅儿也歇息得差不多了,既然过了先帝七七四十九日的丧期,也该早些回去念书才是。”等于是直接下驱逐令了。
二夫人脸色一僵,飞快的睃了二少爷一眼。岂料二少爷对二夫人投来的求助的目光浑然不觉,恭顺的答道:“娘说得极是,这几日物事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想来用不了几日就能去书院了。”生怕福王妃尴尬似的,轻笑道:“说起来,也与那些同窗许久未见了,甚是想念……”
福王妃并未因为听着他的话而脸色有所好转,只是吩咐林妈妈:“该传饭了。”大夫人已在隔间带着小丫头们摆好了碗筷。沈紫言扶着福王妃去了隔间,就见到福王妃暗中捏了捏她的手。
心里顿时一凛,福王妃必是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了。
待到饭罢,有意落在了最后,一直见到大夫人和二夫人离开,才跟着福王妃进了内室。福王妃嗫嚅半晌,见着沈紫言玲珑的眉眼,眼泪就落下来了,“紫言,我有话和你说,你先别急。”
她越是这样说,反倒是叫沈紫言更为担忧,但福王妃已经将话说在前头了,她自然不好再露出什么忧虑的神色来,心平气和的说道:“娘只管说。”福王妃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才低声哽咽道:“我听说瑾儿在南阳那里……”
沈紫言心里咯噔一跳,她虽然早已料想到杜怀瑾可能上了战场,但是没想到这个消息真真切切的由福王妃说出来时,还是让她一阵心慌。泰王盘踞的长安,想要到达金陵城,就必须要经过南阳。
而南阳也是离长安最近的关口。沈紫言光是这样想一想就觉得心惊肉跳。战场上,可不会有人因为杜怀瑾是福王府的三公子而手下留情。那是一个刀光剑影的地方,这一刻可能还在奋勇杀敌,下一刻可能就直接命殒沙场。
在那样的地方,性命至关重要,却又无关紧要。
福王妃低低抽泣了起来,“你公公还一直瞒着我们,若不是我逼着他身边的小厮说出实情,只怕我们现在还一无所知呢。”沈紫言虽然忧心不已,可还是笑着宽慰福王妃:“爹有自己的思量和打算,说到底也是怕我们担心……”话虽是如此说,自己心里还是难受得紧。
福王妃想来也是如此,并未因为她的宽慰而脸色好看了些,又抽泣了好一阵,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强笑道:“瑾儿小时候遇见一位算命先生,他说瑾儿是大富大贵之相,只是先苦后甜,这次大概就是所谓的苦了。”
沈紫言历来不相信方士之言,但这次宁可真应了那算命先生所说,哪怕就是多出几份香火银子也是心甘情愿的。见着沈紫言神色黯然,福王妃有心安慰几句,只是还未开口,泪就已落下。
婆媳二人默默相对坐了一阵,沈紫言见着时候不早,也不好再打扰福王妃歇息,忙告辞了。一路上默然无语,只觉得这初秋的晚上,映着那皎洁的月光,令人有些孤寂。一阵晚风拂过,沈紫言情不自禁的紧了紧衣襟,站在抄手游廊上看着那圆月许久许久,才暗暗叹了一口气,一言不发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墨书见着她脸色不好,又不知所为何事,只得拿些话来百般逗趣,沈紫言过了好一阵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服侍我去净房吧。”墨书眼中蓦地一黯,和秋水二人服侍她梳洗,又换上了亵衣,铺好床,放下帐子,才静静的退下了,掩上了门。
沈紫言躺在宽阔的大床上,月光扑散了满床。轻轻摩挲着大红色绣花枕头上的戏水鸳鸯,心里顿生出一股落寞。这样的夜晚,她身边却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又想到福王妃同自己说过的话,更是暗暗心惊。
翻来覆去只是无法入眠,索性坐了起来,靠在床板上,半闭着眼静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是越想越觉得凌乱,最后干脆一掀被子,趿上鞋,坐在了窗边的榻上,任由晚饭吹拂着自己的面颊,让自己清醒下来。
耳边传来一阵咕咕声,沈紫言一惊之下,立刻偏过头去。
开学了,见到久违的同学,好开心。因为忙着开学的事情,所以最近更新都比较晚,很抱歉。子夜会尽量多码字,早些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