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抿了抿嘴,不急不缓的端了茶盏。
这时候越是露出气急败坏的神色来,越是给人心虚的感觉。毕竟青箩所说的给身边丫鬟开脸之事,极少有人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大都是当家主母私下里和自己身边的丫鬟说说,然后丫鬟若是点头或默认,这事就顺水推舟的成了;若是丫鬟不愿意,一般而言主母也不会勉强,既然能被主母看中,多半就是主母的心月复,强扭的瓜不甜,主母也不会如何。按理来说,沈紫言若是想给杜怀瑾安排通房,自然也是私下里寻了自己的陪嫁丫头来说,因而也无人知道她所说的真伪。
沈紫言可不想因为她一时的信口雌黄,落得个苛刻下人心胸狭隘的坏名声,那实在是不值得。她是福王府的三夫人,出了孝以后,是要出去和各家夫人来往的人,若是现在就落下了这种名声,日后出去只怕会被人看轻了。
抿了口茶,平静的说道:“也不知是不是你记性不大好,我记得墨书几人才是从小服侍我的丫鬟,你是我出阁前一个月才唤来身边服侍的,那也是看着你手巧,又机灵……”这话里却有不少的含义在里面。一来是点明一个事实,墨书几个才是她沈紫言真正的心月复,就是要选通房丫鬟,首选也是从墨书,秋水,默秋和随风四个人里面选。二来,青箩服侍沈紫言的时间不多,主仆之间自然没有多少交情,又怎么会和她说这么话?三来,沈紫言挑开了说去,看中的不过是青箩的手巧,而非是她的容貌,又哪来的许诺之说?
这屋子里的人都是跟着沈紫言一齐嫁到福王府的,对于沈紫言所说的话,自然没有怀疑。青箩的容貌虽然漂亮,可福王府这地方,随意指上一个丫鬟,只怕都是容颜不俗之辈。因而青箩的长相,在这里也算不上多出众。
果然,一席话落下,青箩脸色微变。她原本心里盘算着沈紫言大发雷霆,自己趁机可以梨花带雨的说些暧昧的话,也让三少爷起一番怜爱之心,可是沈紫言一开口说话就将她接下来得辩解之词堵在了口中,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旁话可说。
而杜怀瑾始终静静的坐在绣墩上,一言不发,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茶盏,似乎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一般。青箩见着,眼中一亮,果不其然,三少爷对此事根本就漠不关心,那么现在只要打压住沈紫言的气焰就行了。
念头闪过,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小姐怎可以不认账,那一晚……”说着,大张旗鼓的看了杜怀瑾一眼,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沈紫言听着这暧昧的话,心里的怒火噌噌直往上冒,怒极反笑,杜怀瑾自回到福王府以后,一直和她同床共枕,哪来的那一晚?
然而这话她又怎么好意思说出口,顿了顿,冷笑道:“和青箩住在一起的是谁?”丹萼浑身一颤,忙说道:“是我。”沈紫言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既然住在一起,那青箩晚上去了何处,想必你也知道了。”丹萼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唯唯诺诺的说道:“我从未见她晚上出去过。”沈紫言眉梢微挑,“是么?”
青箩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的机会,咬咬牙,破釜沉舟的说道:“小姐,我……”说着,就扑了上来,双手搭在了杜怀瑾双膝上。杜怀瑾也不躲避,似乎他的沉默给了她最大的鼓励似的,她眼里盈盈一汪泪水泛着水光,“小姐卧病在床,我愿为小姐分忧,自荐枕席。”
沈紫言抿着嘴,看着一言不发的杜怀瑾,目光落在他双膝上,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明知道他对自己许诺过不会纳妾,可看见他对于青箩的不闪不避,心底还是泛起了一抹酸涩。轻笑了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些,“你说话未免也太前言不搭后语了些,之前还说是我同你说的,现在就成了自荐枕席了。”
青箩急急忙忙辩解:“我没有扯谎……”话未说完,只听见身边嗖的一声响,然后就看见一直跪在杜怀瑾跟前的青箩飞出了几步远,撞在黄木花架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而那花架上的一盆木芙花摇摇晃晃的落了下来,碎片撒了她满身,久久也不见她再有动静,也不知是生是死。沈紫言顿时目瞪口呆,侧过头看了眼慢慢收回腿的杜怀瑾一眼。
杜怀瑾面色如常,颇为平静的和沈紫言对视了一眼,又缓缓侧过头去,目光落在了满屋子的丫鬟身上,面如笼罩了一层寒霜,叫人硬生生打了个冷战。“日后,若是再有不安好心的,立刻拖出去打死,家里无论有谁,这一辈子都不要想抬头。”一字一句的说完,轻轻挽住了站在一旁出神的沈紫言,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
沈紫言心里怦怦直跳,见着杜怀瑾脸色不好,也觉得心头有些压抑,任由杜怀瑾抱着自己上了床,然后沉默的缩进了被子。那边杜怀瑾就模了模她的头,见着她眼里未散去的惊愕,面色一点点柔和下来,“紫言,是不是吓着你了?”
沈紫言摇了摇头,不要说现在不知道青箩的生死,就是她真正死了,也不会叫她有一丝害怕。上一世她也是从死牢里出来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会惧怕这么一点事情。只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杜怀瑾的冲动。似乎从她认识杜怀瑾起,不管遇到逆境还是顺境,他活着嬉笑怒骂,活着冷静如水,但都没有如今天这般,才沉默了半晌以后,突然的暴怒。
这显然叫沈紫言始料未及。
杜怀瑾似乎也察觉了沈紫言的异常,叹了口气,“紫言,都是我的疏忽,我没有想到区区一个丫鬟,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胆敢对你下药……”沈紫言脑子里嗡的一声,愣住了。她的确是怀疑过身边几个丫鬟,可是她清楚的知道,丫鬟的生杀大权都握在主子手里,一般而言是不会轻易越雷池一步的。况且,自己待几个丫鬟一向不薄,只是这些日子一直病怏怏的,也无暇管别的事情,所以才忽视了可能会发现自己中毒的原因。
见她陷入了沉思,杜怀瑾一面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一面解释:“之前我也不曾察觉,只是方才我刚巧从外间进来,见到她在斟茶,而她的指甲在茶水里探了一探,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即就看了看她的指甲,发现在她的指甲缝里,有一些绯色的粉末,应该就是楚大夫所说的花粉了。想不到她一个丫鬟,竟然能想到这种手段……”
不光是杜怀瑾觉得不可思议,就是沈紫言,作为青箩的正经主子,也觉得诧异不已。这些离奇的事情,只是她在戏文里听过,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居然如此可悲可笑的,被一个丫鬟玩弄于鼓掌之中,到现在,连几时能有喜信都未可知。
如果说人的成长总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那么这个代价也未免太过惨烈了些。或许有可能,沈紫言将为此,搭上自己的后半生。一个没有子嗣的主母,注定会比别人过得更坎坷,更艰难。
一时之间,沈紫言心里纷乱不已。她想了又想,到底是什么原因招致了今日的结局。她扪心自问,对青箩,丹萼这几个新上来的丫鬟,虽然不大使唤,可也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可是偏偏,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一面是青箩下毒算计,一面是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无论是在沈家还是福王府,她从来没有想过下毒的可能。是否,这才是她最大的疏忽?还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紫言苦笑了笑,自己到底还是太过年轻,太过天真,不经历惨痛的教训,永远也不知会知道生存的艰辛。杜怀瑾已坐在了床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她的手背,让她冰冷的小手一点点变得暖和起来,才喑哑着嗓子说道:“紫言,楚大夫说的那几样药,用不了多久就能找齐全了,你不要太担心。”
沈紫言主动的靠在了杜怀瑾宽厚的肩膀上,感受到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过来,慢慢合上双眼,轻叹:“我从前在家里也见过不少事情,一直以为自己见得多了,也就不怕什么了,只是没想到,如今还是疏忽了。”
杜怀瑾面色一冷,“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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