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圆润的面上堆满了笑,“郡主出嫁是迟早的事情,看三夫人的样子,或许真如郡主所说,是双生子也未可知……”福王妃含笑点头,随即隐隐露出几分忧色,“毕竟是头胎,身子一向不好,若真是双生子,却也是喜忧参半……”
女人生子,和死亡不过是隔着一层薄纱。福王妃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林妈妈就说道:“当日为大夫人接生的几个产婆,我看着都是不错的,不如再去寻几个有经验的婆子,到了三夫人生产的时候,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你说的不错。”福王妃面色微凛,“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不光光是瑾儿,就是我,心里也不安生。”想了想,说道:“你和赵管事说一声,让他去市井上探寻探寻,看有没有可靠的婆子,宫里的几位接生的妈妈虽好,可有些时候,民间也是卧虎藏龙。”
林妈妈忙应了一声。
福王妃突然沉默了下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缓缓问:“王爷,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林妈妈面上的笑意就浅了些,低声答道:“这些日子一直在书房里,偶尔和三少爷说说话,甚少出门。”
福王妃暗暗叹了一口气,眼里渐渐泛起了水光,“自瑜儿过世以后,他心里就憋着一口气,总是不痛快……”不管怎么说,福王对杜怀瑜的一顿打,给了他重重的一击,或间接或直接的导致了他的死亡。
林妈妈心中唏嘘不已,忙岔开了话头:“三少爷回来以后,王爷立刻就召见了他,看起来该是有什么事情才是。”福王妃微微颔首,“他们爷俩总是神神叨叨的,也不知在商量些什么。”林妈妈就说道:“您若是有心知道,不如让三夫人去问问三少爷?”
福王妃摇了摇头,目光微闪,“既然瞒着我,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瑾儿虽瞒着我,可不见得会瞒着紫言……”林妈妈微微一愣。福王妃又绽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他们小俩口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还未等林妈妈接话,福王妃已笑道:“再将单子拿过来我看看,云儿的陪嫁,我得好好计量计量才是。”林妈妈忙递上了手里的账册,“您看我们在苏州还有三千亩的庄子,年年收成都不错,在西面虽有不少田庄,可那里土地不好,也只能种些花生罢了。”
“都卖了吧。”福王妃回答的很爽朗,“也趁着这机会,好好整整陈年旧账,将那些没有什么收益的田庄,也都卖了,若是还有那不错的庄子,也花钱盘下来。还有绣坊,油坊,商铺这些,也都好好盘点盘点……”
福王妃在金陵这些年,积下了不少资产。林妈妈默默听着,忍不住问:“王妃,您这是要……”福王妃眉梢微挑,端着茶盏,淡淡说道:“我也渐渐上了年纪,是时候放手了……”“您……”林妈妈目瞪口呆,“您还是精力正好的时候……”
福王妃笑着摇头,“立世子的折子,王爷已经呈上去了,用不了多久,瑾儿就是我们府上的世子了。到时候我收下的东西,自然是要全部交给他,瑾儿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处置。紫言虽然年轻,可也行事稳妥,日后身为宗妇,迟早也要担此大任。”
这样说来,福王妃是打算将内院大权,全部交给沈紫言了。
内院权力交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林妈妈没有想到,福王妃这么早就要交付大权了。从前一直以为是大夫人挑起担子,悉心培养,想不到事到如今,这担子竟会落在福王妃唯一亲自挑选的儿媳身上。
真真是天意弄人。
福王妃想着,心里也是感慨万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好像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一般。瑾儿长到十五岁,一直不肯松口娶妻,偏偏在慈济寺遇见了紫言,又偏偏一眼就看中了,她嫁进门来,又偏偏得了瑾儿的喜欢,这金陵城变了不知多少,那小俩口却还是从从容容,这日子不知道多让人称羡……”
林妈妈忙陪笑道:“那也是您一开始眼光好,万里挑一,就看中了三夫人,不然,哪里来的今日?”福王妃笑了笑,叹道:“今时不比往日,一年又一年,我也渐渐精力不济,出了这些事情,我已经心力交瘁,也想有个人能分担分担。等到紫言生产后,过上半年,我便将慢慢将这后院的事物,交与她打理吧。”
林妈妈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福王妃微微一笑,“说起来也真是巧合,我记得当初墨书和你家侄儿的亲事,还是我说起的。看着样子,墨书多半就是紫言屋子里的管事妈妈了,你侄儿日后也得了恩典,放出去做个掌柜,也算是光耀了。”
林妈妈连连自谦了一番,笑着嗔道:“您如何就笃定,这墨书定然会做了管事妈妈呢?”福王妃抿着嘴笑,过了片刻,才说道:“我瞧着墨书倒有你年轻时候的几分风采……”林妈妈掌不住笑了,“您可真是折杀奴婢了。”
福王妃笑着摇头,端了茶盏。
姚非鱼却是寻着由头,不住的和沈紫言搭讪。初时沈紫言还能应答上几句,渐渐就露出了几分不耐之色。沈紫言身边的人,从来不曾有谁,这样絮絮叨叨的。她本就是喜好清净之人,而杜怀瑾也是不喜人多言,是以这院子里,人人都学会了慎言慎行,多说少做。
姚非鱼似乎浑然不觉,犹自滔滔不绝的说着些客套话,过了片刻,突然神色一黯,说道:“我小时候,家徒四壁,父母没有活路了,就将我送给了亲戚家养活……”这可真是自揭伤疤。可是沈紫言对于她的过去,没有半点兴趣。
姚非鱼眼眶微红,楚楚可怜的说道:“夫人出身大户人家,想来是没有经历过这种生活……”沈紫言揉了揉眉心,胡乱嗯了一声。姚非鱼眼里已有了盈盈水光,“那时候只求有一口饭吃,便别无所求了。”
沈紫言实在有些费解,她长篇大论的在自己面前哭艰难,难道是指望自己生出一番恻隐之心?可是先暂且不说她的话真真假假,根本无法叫人信服。就是她的过去属实,那也的确是可怜,可这并不能成为接纳她的理由。
从她进府开始,就被刻上了大皇子的烙印,这一点,沈紫言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尤其是现如今和大皇子的关系如此敏感,一不小心,可能就被反咬一口。
“夫人,少爷回来了”沈紫言正依依呀呀的敷衍着,就听见外间小丫鬟来报。
话音刚落,杜怀瑾已大步走了进来,衣带飘扬,带着几分风风火火,见了沈紫言,眼中一亮,“紫言,我跟你说……”话未说完,被沈紫言一声咳嗽打断,“才将将回府,也乏了吧。”说着,便欲起身斟茶,却被杜怀瑾按住了肩膀,“别乱动,我来。”
一句话的功夫,杜怀瑾顺手拿了案几上的茶盅,斟了两盏茶,一盏端在了手心,另一盏就信手推给了沈紫言,用手轻轻拭了拭杯面的温度,才柔声说道:“吃茶。”姚非鱼愣在了当场。
这屋子里的人早已见多不怪,习以为常,反而是姚非鱼,第一次见到杜怀瑾亲自替夫人斟茶,吓了一大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紫言眼角余光见得分明,不动声色的端着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杜怀瑾顺势就坐在了沈紫言身边,下意识的双手就抚上了她的肚子。秋水几个见机都忙退了下去,姚非鱼趁机上前一步,深深看了杜怀瑾一眼。偏偏杜怀瑾眼里心间都唯有沈紫言一人,哪里容得下旁人,姚非鱼直直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也未引起什么注意。
“少爷”姚非鱼落落大方的上前几步,半跪着问安。杜怀瑾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微微一愣,茫然的看了沈紫言一眼,“这是新来的丫鬟?”沈紫言嘴里含着的茶水差点喷出口来,难以置信的瞅着杜怀瑾,确认他不是玩笑,才慢悠悠放下茶盏,轻咳了一声,“这是姚姑娘,三少爷想来是眼花了,连人也认不清了。”语气里有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杜怀瑾怔了一怔,上下打量了姚非鱼一眼,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和夫人有话要说。”姚非鱼眼里闪过一道不甘之意,而后半蹲着身子,对沈紫言笑道:“夫人,您身边也没有一个服侍的,我服侍您吃茶。”说着,便欲伸手去端茶盏。
“不用了。”沈紫言赶在她前面端起了茶盏,“你先下去吧。”姚非鱼磨磨蹭蹭的,过了好一阵才出了门。杜怀瑾望着她的背影,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眼里闪烁着若有似无的冷意。
沈紫言转过头,支着下巴,笑吟吟的看着他,“你当真是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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