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弥漫,雪huā片片飞舞在潘光眼前,能让他在眼huā缭乱中想起诸多昔年往事,然后在不经意间,发出一声与身形极不相符的轻叹。
这是惆怅,一种颇为失意的伤感。
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每迈上一个台阶,潘光都会在雪地里留下一个深深足迹。
不远处,一处院落自风雪的雾气中显现,他望了一眼,知道那里是老鬼的庭院。
这世上,午些人之所以能够成为朋友,是因为他们身上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共同点。
张幕与夏侯霜如此,潘光与老鬼也是如此。
五年前的那天,青州正值八月,墨huā未开,潘光与老鬼还有其他一些年轻人,默默的站在书院门口,写着入院申请。那年,潘光二十一岁,在申请上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手jī动的一直在抖,旁边几个人对此不时lù出讥笑,唯有老鬼依旧面sè自然,脸上无悲无喜亦无惊无怒,神情沉静,宛若看破红尘多年的老僧。
潘光为此多看了两眼,觉得此人虽然丑的奇葩,但必定有过人之处。结果很多年之后的今天,潘光才觉得自己被骗了,那只是闷sāo而已。
青州书院招生都在八月下旬左右,然后过个十天半月,到了九月初的时候,就可以正式进入书院,拜入外门之中。潘光与老鬼是一届门生,如今虽已都入了内门但在当年两人都是被众人愚弄调侃的对象。前者身材魁梧,却脑子不大灵光,做事情总是后知后觉后者样貌极丑,而且言语刻薄,在谋者这个圈子里,两人都不受他人待见,受尽了众人的白眼与排挤。
结果时间长了,两个不在圈子里的人,慢慢组成了一个圈子成为彼此相互相知的友人。
成为朋友之后,两个人的境况明显好上许多。每当潘光被人戏耍,老鬼都会提前告知,而老鬼惹上麻烦,潘光这壮汉也会tǐng身而出,两人彼此相互弥补,倒也一时相得益彰。
但世上之事往往不以人的意志而转变。
第三年的时候,老鬼进入内门。而潘光却依旧留在了外门里,时光仿佛倒退到第一年,各种嘲笑声起,让人忍无可忍结果就在这年,潘光打了人,拳头狠狠的落在那人头上,鲜血溅出,吓坏了无数没有经历过战争洗礼的门生。
同样是那年,书院要开掉潘光老鬼跪在书院陆离的庭院外,整整一天一夜。
没人可以蔑视规则,老鬼也不行但当他提出以自己的未来人生做赌注时,还是不禁让陆离内心微微恻动决定把潘光继续留下。
从那天起,只要言语中不涉及到自己家乡,潘光永远都会lù出一副憨憨笑脸,似乎从来不会动气一样。他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人生需要忍耐,这忍耐并非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有他人存在。
思绪开始回到现实……
风雪渐小。
眼前的恍惚慢慢散去,抬起头,潘光见到院落的大门已近在咫尺,不由mō着光头脑袋笑笑,大手在冰冷的铜门前用力一推,然后径直走入进去。
青州的十一月风雪,显的实在寒冷。这庭院位置并不好,恰恰是风雪肆虐处。入眼处的庭院里尽是大雪覆盖,木质长廊的两边,即使有屋檐遮挡也依旧留下了一尺多深的积雪。一个女子端着一盘东西,
正在长廊中匆匆走看。
潘光赶鼻过去打了一声招呼。
“嫂子还在热茶吗?这么冷的天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把东西给俺,俺给大哥送过去。”说着话,潘光将这女人盘子上的茶壶与茶杯抢了过来。彼此关系显然很熟悉,丝毫没有外人相处时的生疏。
那女人一脸苦笑不得,明显是潘光执拗的为人。
“你好歹也入了内门,怎么还跟往常一样,身上没有半点谋士之气。”
潘光哈哈大笑。
“俺就是进了内门也不是啥谋士!那玩意与俺无关啦,只是个儿时梦想,就我这水平再待上十年也不及上大哥啊。”潘光大大咧咧的说着,然后侧过身继续道。“嫂子回去歇着吧,大哥肯定还在后院,俺这就去找他。”
“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吧,刚刚在坊市里买了一条鲤鱼,正在盹着,不一会儿就好。”
“那太不好意思,不过既然有鱼吃,那俺也就打扰了。”潘光咧着嘴一边笑道,一边与女人道别,然后沿着长廊向里走去。
此刻的风雪已然小了许多。但沿途风景依旧是纯白sè的银装素囊,潘光自然不是什么多情的文人墨客,但这种似曾相识的景sè浮现,还是让他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往事,平添几分莫名失落。
他1299年出生在大陆北部的méng山一带,是宪州里最为贫乏的地域,不同于其他州域的统治结构,这里自大衍帝国建立之日就无比混乱,天下十四州中,宪、凉、雍是大衍平定天下的最后三个州域,这三个州域更像是张幕前世里的那些游牧民族,虽也有城池,但那都是罕见的聚集之地亦或占据地利的要塞。大部分平民百姓,都并非居住在城市里,而是游动在州域中其他有水源的地方,彼此三三两两相聚,倒也真成了一方势力。
宪州比冀州有名,是因为这个地域特殊的金矿特产。每个势力中,都必定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方金矿,彼此之间的交战也大都围绕于此,而潘光的父亲,就是一条金矿的矿主。
这世上有些东西,在你没有能力去享受他们的时候,最好放弃。
在生死攸关的世界里,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这也算是明哲保身的一种道理。
而这道理,他认识的极早。那是用血汇聚的,深深镌刻在脑海里,永远不曾忘记。
潘光还记得那个夜晚,无数火把伴随着马蹄声响彻在帐篷外,他躲在矮小的木桶里,透过窄小缝隙,看到熟悉的人被对方一刀刀砍死,鲜血自血管中迸溅,流淌在地面上,与其他人的尸首汇聚成一条浅浅的水流。
那夜下着大雪,一片纯洁的天地里将血液映衬的无比艳丽。
浓稠的血液,剩鼻的味道。
一切都刺jī着当时的潘光。他曾经是个胆小鬼,但埋葬了已经面目全非的父母之后,他就再没流过泪,多少悲伤难过似乎再也无法感染,人的血会冷,这也许就是他可以无视气候,穿着单衣穿行在风雪里的缘故吧。
回忆很快结束,潘光并非多愁善感,只是一系列事情发生,让他又莫名想起了那个夜晚。一阵风过,雪huā顺着风势跑到了他的嘴边,潘光tiǎn了一下,冰冷感自舌尖泛起,不禁精神一聚。
内院在最里处,潘光自长廊穿过了一个院落,又拐过一道弯,然后推开身前这道有些锈sè的大门,看到一个面sè极丑的人,正穿着厚大衣呆在庭院里。
“刺杀结束了,张幕那边应该没有出什么事吧。”
潘光点点头,然后随手将那盘茶水放在长廊里的桌案上。
“有俺在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潘光顿了一下,目光看着向这里走来的老鬼,神情多少有些疑是余家鼎居然杀了姜家使者,作为同一个势力中的暗子,这次如此高调,这太他娘的想不通了。”
虽才智有限,但毕竟混迹书院数年,潘光有着超越常人的细微敏感潘光从庭院里走入长廊,在屋檐下,伸手拍落了身积雪,随后坐在一边,自斟自饮的喝了一杯茶,然后才道。
“时光流逝至今,乱世已有五百年之久。天下始终未能一统,甚至连州域的统一,放在如今都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出乎意料的,老鬼竟然回问了一句,而言谈里并无犀利冉讽。
潘光在光头脑袋上mō了两下,这问题有些俗套,书院里的门生更是经常坐在一起进行调侃,但他知道,老鬼既然问出来,要的自然就不会是那些凡夫俗子的〖答〗案。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那是因为有人不想统一。”老鬼喝着茶,腾腾水汽弥漫,却依旧掩盖不住他嘴角那丝嘲意。“你别这么惊诧。事实上乱世这么多年来,还依旧如最初那般群雄并起,没有明朗化的势力分布,其本身就不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要说从前没有出现过机会,那更是笑谈一件。”
这番话时潘光第一次听到,他清楚老鬼从不说妄语,所以当有人阻止统一的事实出现,才更加让人震撼。
“不,不想统一?干!真他娘想不到会有这种势力存在这人会是谁?”
老鬼看着他先是点点头,神情平静的就像是说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看得出,这情形他知道的绝非一时半会。后听到潘光第二个问题,不由笑笑,本是极丑的面容一时更显丑陋。
长廊外,风声瑟瑟,将托盘上茶壶与茶杯的热气吹散。
老鬼一手拿起茶杯放在嘴边轻饮,一边用早已化开雪水的手指,在桌案上写下两个字。
潘光低下头,清晰的字迹映入眼帘,不由神情一震,脸sè瞬间白了下来。
桌上的痕迹清晰可见————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