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红袖大掌柜不抠铜板、不买人、不卖人的时候,确实长得秀气优雅、人模人样。高挑出众的身材依坐在贵妃塌上面,眼神飘忽,一手壶西湖龙井,一手掐着玉斑指,就跟帝都附庸风雅、酸文假醋的贵族少爷一个德性。可是一提到尘染姑娘,他就变得狂躁无比,仿佛看到剁了他命根子的尖刀、搓了他小心肝的石磨、抠了他白花花银子的税务官……他伸出十指,像个吊死的弃妇,掐着我的脖子,摇晃着:“那个女人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还信她?!”
不信她,你为何那么激动?
我不说话,用刻薄的小眼神看着他。
摇晃吧。
掐死我吧!
“掐死我,一了百了;掐不死我,请每天三只脆皮乳鸽伺候着。”我推开他的手,我耍无赖:“证明给我看,去把她强、暴了。”
我长长地打了个膈,模着肚子。
稍微有点圆。
真有点不好意思。
“强抱(暴)那个女人,还不等于便宜她!”段红袖同我较真了,他一巴掌拍到茶几上,茶几上面摆着的宜兴紫砂壶跳了一跳。看着那一壶价值十两银子的西湖龙井吓得平平发颤,段红袖又死相地扑过去,护住!
我没眼看。
滚到被子里面。
段红袖也不说话,继续品尝他的极品西湖龙井,腾云驾雾,齿颊留香,脑子里面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抠银子。
段红袖这人是精,人精。
在洪都这种权贵高度集中的国都,贵族扎根深重,商贾天下,读书士子趋之若鹜,一波生起一波又死。能混成红袖大掌柜这个样子,不是人精,就是人参!
帝都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层层叠叠的等级制度,滋养着各式各样的人物,映出无数的魑魅魍魉。有仁义礼让的道学者,有醉生梦死的楚楚衣冠,有富裕得需要抄家的,也有穷到一个发霉馒头啃三天的……我爷爷的爷爷南宫之文本来只不过是某处荒凉山头的土霸王,他爹娘生他之后就蹬脚买了咸鸭蛋,他跟着肚子里剩下骨气和胃气的人落草为寇,大字也不认识几个,不是砍死人就是被人砍死,小日子过得腥风血雨。
听说,南宫将军府祖祠摆着的那块铜黑花梨木牌匾,铁画银钩、曲径通幽的大字,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真迹。直到现在,我都看不出那几个字是啥。每次问我爹,我爹都会骂我不好好读书,所以斗大的字都不认得。我爹说我爷爷曾经告诉过他,不过他不记得了。我爷爷的爷爷留下墨宝,意在让南宫子弟瞻仰、警惕、向上。基于南宫家几代没读出个读书人,大家瞻仰那个牌匾,想着老祖宗,反而心中莫名产生一种怪异的希期:只要够流氓,不识字也能当大将军!
其实,我爷爷的爷爷也不完全流氓,他是命好,他遇到了千古一帝:神姬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