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虚,能避则避。走入红袖天香,外面是寒冬腊月,里面是春意盎然。
三年过去,红袖天香变化很大。
以前认识的姑娘,该红的也红了,不该红的也走了。
我跟着人家,毫无阻拦就跨入栏杆,推开楼顶房间的大门。
这个房间,南宫澈曾经在这跳下去。
推开的房门。
床前就摆着巨大白色屏风。
丝竹的叮叮咚咚弦丝曲调,单单只是一把七弦琴。
那人彩色的斑衣,长发挽着低低的发髻,碧玉簪低飞檐,露出眉眼清晰的柔和的脸,手指纤长,端端正正抚琴。
我还不知道段红袖还有这一手。
我躲到司徒非的身后。
真的不想让段红袖看到我啊。
而段红袖对我们的出现完全不闻不问。
“桥亭三月春光好,一见许郎情丝绕,但愿此生常相聚,作对同林比翼鸟……”淡淡轻吟的歌声,雪白的屏风细纱绢上面,影出动作灵活的皮影偶人,两个偶人伸出双手互相依偎,在画布上面情意浓浓。吟唱的声音随着皮影偶人的动作,清清传过来:“谁知下平地风波起,以往欢乐一笔销,湖山依旧人事非,徒对沧海满怀恼。许郎阿,恨你一旦多薄幸,轻信法海将妻抛,叹我今向何处去,含泪彷徨苏堤道。山边枫叶红似染,憔悴难对满眼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
皮影偶人是苗条而美貌的年轻女子。
精致的发饰,哀怨的动作。
随着吟唱和丝乐,欲拒还迎。
浓浓的越调。
我一听那唱词,看到偶人的装饰,就知道是我所熟悉的《白蛇传》。
司徒非挣月兑出华年的桎梏。
华年静静站到一边去。
司徒非也紧紧抿着嘴巴,不说话。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屏风的皮影上。
我稍微看屏风后面的皮影师,看不见,而屏风的底下也看不到那人的脚。
屏纱帐白,白娘子慢慢对着许仙倾述:“你妻并非凡间女,千年灵蛇修成人。成仙得道我不恋,为慕人间到红尘。风雨湖边识郎君,一心与你结姻亲……”
我听得专心致志。
那个皮影师出现在我的跟前,我都不知道。
司徒非轻手轻脚在他身边斟茶。
皮影师坐在轮椅上面,白衣单薄披着外套,膝盖上覆盖着衣服,而底下是空荡荡的。他静悄悄的,静静的眉目,静静的眼神,静静的笑意,静静的满足,仿佛开放的一朵美丽无痕的白莲花。
司徒非低声说:“不是叫你不要回来这里的吗?”
皮影师接过茶杯,侧着脸,笑着:“帝都不错。”
他忽然看向我:“南宫透,过来坐。”
他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走过去。
他把一个皮影偶人递给我,然后勾动着他手中的白娘子,清清喉咙,就开始唱着:“为妻是,千年白蛇峨眉修,羡红尘,远离洞府下山走。初相见,风鱼同舟感情深,托终身,西湖花烛结鸾铸。以为是,夫唱妇随共百年,却不料,孽海风波情难酬。为了你,兴家立业开药铺,为了你,端阳强饮雄黄酒,为了你,舍身忘死盗仙草,为了你,水漫金山法海斗,为了你,不听青儿良言劝,为了你,断桥硬把青儿留……”
我没有玩过皮影人偶。
精致的皮影人偶,手感极好。
偶人贴近白屏,关节会自动扭动。
我稍微控制了一下。
我看我手中握着的是许仙。
许仙是白娘子的相公。
因为这个相公,白娘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用平平的喉咙唱:“娘子是,真情真意恩德厚,我却是,薄情薄义来辜负。娘子是,朝暮相伴不离分,我却是,几次三番把你丢……”
一段荡气回肠的的《白蛇传》全部演绎,一个忘记了你我他的演艺虚构世界,我都感觉自己的喉咙沙哑了。
最后他带着笑意,如同初春的流水,说:“没有忘记啊。”
我摆弄着许仙的双手,对着他,忽然嗔道:“怎么会忘记呢?”
说出这样的话,我就愣了。
我怎么会记得?
我记得什么,我忘记了什么?
皮影师点点头,也不解释说话,然后转眸,看着司徒非,柔声说:“非儿,我累了。”
司徒非很自然推着他的轮椅出去。
不过,我没有参透,心血来潮之际,拦着他们的路:“你是我爹的兄长,南宫崇仪?”
皮影师忽然伸出手,摊开半空,侧着脸看着我,慢慢的,然后又看着司徒非,慢慢的,他不温不燥,说:“不是。”
一句“不是”,需要考虑那么长时间吗?
司徒非的眼神立刻刺红了一下。
我留意到了。
我应该算是很了解我爹的。
南宫崇俊,永远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而我今天终于算是有底了。
天门池的人,居然是雇佣兵的幕后老板,甚至还是帝都红袖天香的幕后老板,而这位老板也同我南宫家息息相关。
我觉得越来越诡异了。
但是那是死罪啊。
能够要我爹的命的死罪,能够灭了我南宫家的死罪。
南宫家不能没有我爹。
所以,我说,南宫透,把这件事忘记吧。
我回到南宫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没有见到南宫澈,也没有见到我爹,但是我的心装得满满的。虽然很想见我大哥,但是见面我能说什么。我娘告诉我说我爹已经回来了。我爹呆在书房,甚至连晚饭都没有吃。
我亲自煮了一些辣的面食,端到书房。
靠近我爹的书房,我就听见南宫大将军在咆哮:“让南宫澈死算了!”
我的心停了一拍。
后面是维叔叔的声音:“老爷莫生气,好好想办法。”
我爹拍着桌子,继续咆哮:“维叔,不用说了!小透不会嫁君家,只要我活着一天,小透都不可能嫁君家!”
我听着纳闷。
不是说我大哥吗,怎么说到我了?
半响维叔叔灰头灰脸地出来,他的小眼睛看到我,偷偷指着里面,比了一个手势:“小姐——”
我点点头。
书房没有点灯,挂着厚重的帘子,隔开外面的风雪飘扬,有点昏沉昏沉的,火炉都是冷冷的。而,南宫大将军正躺着芙蓉榻上,闭目养神。
微微跳动的眼皮子,我爹并不安宁。
南宫澈今年犯太岁,那事一波三折,把我爹折磨透了。
战场上、朝堂上,光韶王朝的常胜大将军,松懈下来,昏沉无息,苍苍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