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坚强地收拾悲伤情绪继续带领凛霜城的嫂嫂,就三天两头派人拿姑娘的画像给他,暗示这些姑娘都是秀外慧中,聪明能干,成为宰相夫人绝对绰绰有余,生一打孩子更是没问题;如果他看中凤城的姑娘,那也极好,夫妻俩正好有个照应,可以让他父母在天之灵放心。
他快被烦死了。可深知嫂嫂辛苦,加上兄长又遇害,嫂嫂更加惦记着长嫂如母的职责,希望他快点成家,弥补他兄长只留下烈扬这独子的遗憾。
“你也老大不小了,难道真不想成亲?”单凤楼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闲聊般地道。
辛守辰愣住,脸色有些古怪,“我嫂子请你来当说客?”
单凤楼差点被他的反应逗笑,她以折扇抵唇,努力敛住笑意,“这倒没有。”有能力一肩担下城主职责的女人,虽然个性不强势,但真要“关切”起一件事情来,可以想象她绝对有本事以滴水穿石的耐心让人投降!
虽然单凤楼对这件事的关心绝大多数是因为私心,可是一想到向来跟牛一样固执,没有什么能让他失去淡定的家伙,会被逼得像眼前这样风声鹤唳,她就坏心地忍不住咧开嘴,止不住笑意。但怕辛守辰真的闹别扭摆冷脸给她看,她装模作样地咳两声,端出正经八百的模样道:“以前还能说你挂心兄长,当时紧绷的局势也确实是不变比改变好,那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单凤楼自嘲地想,她能维持这种看戏心态的日子,恐怕也不久了,等他真的得跟另一个女人定下来的时候……
为了什么?在单凤楼面前,辛守辰已经不再忌讳去思索这些私人问题,有时只有他们二人,他也坦白得很。
看他竟然陷入深思,单凤楼敢打赌,这小子根本没想过这种问题。
她突然为他的家人感到头痛了。
“不要说我又寻你开心,实在怪不得旁人着急……”他是木头,还是另有“隐情”?单凤楼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以前她当他太过正直,不爱占姑娘家便宜,所以也从不出入那些风月场所──她觉得这样的他好玩得很,总是一有机会就闹着他玩。朔朝对女性的约束其实比起前朝宽容许多,这些年来帝都不少贵族少女向他示好,也一直不断有同僚明着、暗着向他推销自个儿家的闺女,但是……
如果不是她一直以来把他俩见面小叙的栖云水榭入口设在艳名远播的“吟雪阁”,恐怕人人都会怀疑起辛守辰可能有断袖之癖!
如今,人人都以为当朝右辅大人对吟雪阁的花魁黄鹂姑娘痴心不二呢。
想到这,单凤楼悠哉看戏的态度没了,虽然言不由衷,仍是苦笑道:“如果你真的对鹂儿有意,我可以帮你们想办法。”她的猜测可不是跟着外面人云亦云,辛守辰初到帝都时,黄鹂还是当时的花魁云雀身边的小丫头,云雀是她的心月复,所以每次辛守辰到栖云水榭,她会让云雀替他引路。
云雀也喜欢这任务,因为这代表她可以清闲上一日,为了掩人耳目,人人都当云雀总会亲自伺候右辅大人,这时不见外客也是理所当然,放眼帝都,谁敢同右辅大人抢女人?
而云雀那妮子也越来越大胆,到最后都让她的丫头黄鹂去门口把辛守辰领进栖云水榭,自个儿忙自个儿的事去了。有时单凤楼暂时抽不开身,也是黄鹂那丫头陪着辛守辰说话解闷,吟雪阁的花魁必须精通琴棋书画,黄鹂成为花魁的这一路上,辛守辰也在棋艺和琴艺上指点过不少,有几回单凤楼总算赶回水榭时,还可以见到两人说说笑笑呢,音律那些,她一点也不懂,常常都是噙着笑,在一旁默默听他们聊,心里有任何落寞,也不肯表现在脸上。
要说辛守辰与黄鹂情投意合,她真的一点也不意外啊,而她又有什么立场不高兴?辛守辰一个人来到帝都,没人在他身边照应着,他日若真有一个女人陪在他身边,也应该是个身子硬朗,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的正常女子……
胸口随着窒闷窜上来的,是一股她已经渐渐熟悉的寒意。单凤楼稳住身子,没表现出一丝异样,可这股寒意比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更残忍地提醒她,千万别痴心妄想。
辛守辰却注意到了,“怎么了?”他突然想到,他忙于公事也就罢,怎么她也这么晚还醒着?“生意忙的话,你也早点休息,我们另约时间也行。”
虽然很高兴单凤楼记得他的生辰,而且前来陪他,可是辛守辰同样对他不知爱惜身子感到不快,如果不是心情正好,他还会像老头似地念他两句哩。
单凤楼瞪了他一眼,“别想转移话题。”
辛守辰又开始觉得头疼了。“你别乱点鸳鸯谱。我不是不打算成家,而是……”说到这儿,他竟难得露出犹豫神色,单凤楼都好奇了。
“而是什么?”
辛守辰仿佛很认真地思考着,虽然对父母的鹣鲽情深已无印象,但父亲临终前回光返照地,不复苍老病弱的模样,看着无人处,喃喃自语着,却震撼了从不能理解男女情感的他;而当兄长与嫂嫂牵着手,以无须言语的默契共同面对敌人,当时他看着他俩的背影,甚至久久回不了神。
他从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对男欢女爱更不曾向往,他的故乡给他最坚毅严苛的训练,令他排斥那些堕落不负责任的行为。可父亲和兄长的离去,竟不约而同都让他看见,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还有比责任更坚定更无悔的羁绊。
他还是不相信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所说的,让人飞蛾扑火的爱情。那在他看来既可笑又浮夸,但他想是有那种真切而动人的情感,以他实在贫乏至极的交往经验和想象力思考起来,大概就像他和单凤楼这样,惬意地作伴吧?
“或许是我贪心了,我希望未来的妻子,至少能够如我与你这般,自在地作伴。”这是他左思右想下,最贴切的形容了。
他觉得像他俩这样,就很好。
“……”单凤楼突然庆幸,她是以幻术的方式坐在他面前。
但她睡在床上的身体一定脸红了。她差点连扇柄也握不住。
这傻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看着他一点也不显尴尬,而且目光一如以往,澄净又正直的模样,突然也不知自己是欣喜多一些,或恼怒多一些。
她最好别高兴,因为依她对这家伙的了解,他只是直线条地认为跟妻子相处,若能像和朋友一般是再好不过。
他知不知道他这种个性,就是让她每次都喜欢逗他、整他的原因?
“是吗?我记得有人一开始,防我像防贼似的。”既然他坦荡荡,那她也不好扭捏迂回,于是故意一脸取笑和不正经。
辛守辰倒有些赧然了,“那是因为你以前……”少年时的他早就觉得,单凤楼特别爱寻他开心,当年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时间证明,你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他真心地道。
这句话在她听来,只有一个感想──闷!
“所以,要想跟你写意地作伴,也要时间培养感情,你一天到晚泡在公事堆里,是能跟谁培养感情?鹂儿看来是最好人选,希望你不是嫌弃她的出身。”三十岁的男人还没成亲,先不管别人说什么闲话,她不想他没人照顾。
辛守辰若不是习惯单凤楼爱挖苦人的个性,真会感觉被看轻而恼怒,“如果我是那种人,你何必花心思与我交陪。”
单凤楼知道他不高兴,悻悻然地道歉了,这男人修养极好,发脾气前会先讲大道理,而她最怕的就是大道理,唉……
“我把黄鹂姑娘当成妹妹,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幻想,我也希望你能帮她找个单纯的好人家。”
那个好人家就是你啊!放眼帝都,谁比你这傻子更单纯更正直?单凤楼这回没故意说些违心论了,其实她真的松了口气,可又不免一再逼自己要为他着想,“你还真难伺候,能和你作伴聊天的女人,不就是鹂儿吗?”再挑下去,他就要当和尚啦!
辛守辰想了想,不禁失笑道:“我觉得,和黄鹂姑娘作伴时,跟你又不太一样,还是有些不那么怡然自在,所以不能相提并论。”
“……”她不想笑,但她想,她的“身体”可能不小心笑了。单凤楼举起折扇半遮脸,心思一转又觉得不太对劲,“你该不会真的喜欢男人吧?”完了,那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不成帮他找个男人作伴?那她绝对不会甘心的啊!
辛守辰总算察觉自己的话听来像某种暗示,连忙道:“我对你绝无任何邪恶思想,也不想跟一个男人……呃……”他不知怎么说下去了,单凤楼看着他为难又头疼的模样,便打消逗弄他的念头了。
相识多年,在帝都,跟他最熟的就是她了,若辛守辰真的好男色,她怎会不知?就是有时候他对自己的依赖,让她心里感到有点甜,却也有点担忧啊!
“行了,可惜我是男的,帮不了你。”她故意吊儿郎当地轻哼道。
辛守辰只是笑了笑,他很早就不再让自己遗憾单凤楼不是女儿身的事实,“能当一辈子朋友,也很好。”他举起酒杯,这些年来偶尔也学会单凤楼的潇洒,“敬你。”
单凤楼看着他一仰而尽,心里叹着,却也有些莞尔,她在他之后也给自己斟满酒,碰了碰他的酒杯,才喝干。
罢了。能够得到他真心的信任,亲口告诉她,他珍惜和她相伴的时光,已经没什么好遗憾了,身子破败如她,得到这样的结果,已是多么欣慰。
“敬……愿你早日寻得愿意真心相守的另一半。”明明只是幻术──至少她给自己斟的酒只是做做样子,可却还是感觉到喉咙有些热辣辣的发紧呢。
辛守辰看着单凤楼半晌,才道:“何必在我成不成家的事情上打转?你怎么又不替自己拿主意?”还有脸说他呢,他也没见他跟哪个姑娘要好,从前以为云雀是他的心上人,因为单凤楼虽然身为老板,对阁里的姑娘却疼爱得很。
最初,吟雪阁的成立,是为司徒烁收集情报,在司徒烁夺回神器后也一直是皇帝的秘密眼线,吟雪阁的姑娘是可以凭自己的喜恶决定要不要接客的,男人进了天下第一咒术师开的青楼,还需要姑娘伺候才能销魂蚀骨吗?自然,天下没人知道这真相,辛守辰知道阁里不少姑娘是咒术高手,但她们主要的工作,其实是让男人更加乐意往吟雪阁里跑,让她们能使出浑身解数推销单凤楼的黑心药铺卖的补品!
天下间,什么最好卖?什么最能让那些有钱的阔大爷掏钱?当然是温柔乡和壮阳补品了!而试想,一般男人去了青楼,回到家总会冷落家里的娇妻,可每个进吟雪阁逍遥的男人,回到家却更加生龙活虎啊!毕竟在吟雪阁里的翻云覆雨全是假象,男人们将精力保留回家,还以为自己吃了单凤楼卖的补品真的有神效,于是就连那些夫人们都认为男人们与其到别家青楼被榨得一干二净,让她们天天独守空闺,不如多到吟雪阁消费,吟雪阁不成为天下第一青楼,还挺难的。
这简直是赚黑心钱!做无良生意!可当单凤楼一脸讽笑地问他,难道赚姑娘们的皮肉钱,才算是良心生意吗?他又无语了,想想他说得也没错,于是多年来就这么替单凤楼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