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飞天相信刚才那些话他们家的柜台小姐曹微希都听进去了,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对什么事都淡淡的、慢慢的,除了工作,其他的一切全不在意。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这种不辩解、不在意的个性,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很少人知道曹微希的优点在哪里,她很少和同事寒暄、交谈,也没有人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家里有几个人,如果没有必要,她可以整天不发一语,整体来说,她头发还算整齐,衣裳虽然老旧却也洗得很干净,举手投足都很从容,硬要挑剔个什么出来,就是太沉默了。
不知道是谁说的,每个女孩都是一朵花,但曹微希却像是一朵忘记要绽放的花儿。
静默、不被注意的待在角落里。
这样的员工或许是个异数,但,有什么不好?
他欣赏这种把分内事情做好、不聒噪的人。
关飞天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觉得好的人,一旦确立了信任,就不会再去怀疑,说难听点,就是护短,谁被他纳入羽翼下,那个人就该归他管。
这种个性,对不知情的曹微希来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哀悼。
他敲敲柜台。
曹微希抬头看他。
“雪白出门的时候交代过,她说你要是没有吃午饭,不准下班。”
曹微希本来漠然的神色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她眼神幽黯,但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像是知道她不会有任何回应似的,关飞天的独角戏还是演得很开心,“别傻在那,看是要点头还是应声好也可以。”
她慢吞吞的、被动的,点了下头又摇头。
关飞天凌厉的眉眼,坚硬的轮廓,因为她这一颔首而泛出一丝柔软,然后又看见她摇头……脸上的线条又变僵了。
“你忘记我们开的是什么店?餐厅,对,厨房里什么没有,就吃的最多,员工包三餐是绿海的福利,就算工读生的你只吃一顿也一样,我不想让人家说我占员工便宜。”
她还是摇头。
“……我不饿,吃不下。”对她来说,每天只要有吃就好,有力气就好,至于吃什么东西,把什么填进肚子里,她不在意。
通常她最常吃的就是白土司和泡面。
“这是老板的命令!”看着这像被灰云笼罩住的女孩,他摆出老板的架子。
“是。”她屈服,声音听起来很累,没有一丝生气。
她只是个打工几小时的工读生,所谓的员工福利压根就没她的分,大老板的好意她收下。收下—也仅是这样而已。
她知道别人是用什么眼光在看她,又贫又穷又寒酸。
但那又如何?很多年前,她对旁人的眼光就已经不以为意了。
无可奈何的活着,活着,是因为她的命是别人给的,她连毁弃都没办法,只要能呼吸,有口气在,这样就算对那个人有所交代了。
人们总会说这世上没有谁是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可是没了海水,叫贝类如何活下去?那么,她是什么?那个唯独可笑又可怜的例外。
她明白无论多爱一个人,都应该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但是她做不到,因为她的心在很早以前就不属于自己了。
她的心不听使唤,不论下过多少次决心要把过去遗忘,重新开始,可是心就是不听她的,一闭眼,就会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生活,想起他对她的好,怎么也忘不了。
她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留恋纠缠过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她一直努力将过去遗忘,把往事留在原处,不再回头张望,曲终,人也散了,也就只是这样,却不知不觉的成了现在的样子。
成为这副连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的曹微希。
经历一串PH值在以下的“温和”对话以后,关飞天总算满意的打算功成身退了。
哪知道还没转身,玻璃门上的铃铛就响了,一前一后走进的男人个高腿长,几步就来到关飞天面前。
一刹那,三个引人注目到连吃饭都可以忘记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其实单单一个关飞天就够餐厅里的女客人心猿意马,现在一口气又来了两个,谁还坐得住?
个子高,面貌俊美,不必刻意释放电力就能得到许多的仰慕,只不过对这几个男人来讲,他们都是不缺女人的聪明人,因此别说一眼都不给,三个人还很有默契的走到一边去。
“接到人了?”关飞天的眼光掠过关飞行停在Orino身上,边走边聊。
“Orino,这是我哥,Anubis,这是Orino。”
两个男人重重握了手。
“欢迎!”
“谢谢。”Orino打量关飞行口中的大哥,这男人沉稳、坚毅,全身上下充满无所不能、让人信服的力量。
“你有副好身手,很不错。”他一手拍上Orino的肩。
Orino挑眉,“哦?”
“我看见新闻快报了。”
“那怎么能确定就是我出手?”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世上最无法解释的就是直觉。
Orino不置可否。
“我让小飞带你到处去逛逛,觉得喜欢就住下来。”关飞天说道。
“这里看起来很舒服。”
“我老婆会很高兴你这么说。”
“那租金怎么算?”亲兄弟明算帐,他从不占人便宜。
“这屋子就是大,多个人,多点热闹,都是自己人,别客套,至于租金,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绿海缺人手,你有时间就下来端个盘子,权充三餐餐费和租金,你看如何?”
“这么简单?”
“所以了,不住白不住。”
“谢了。”果然是兄弟,说词一模一样。
绿海以美食和海景出名,另一个吸引客人络绎不绝的卖点就是美男当家。
平常关飞天的“全球移动物管中心”没有Case的时候,几个男人都是绿海的义工,端端盘子、摆摆Pose,几个男人完全不懂这种无聊的动作对餐厅有什么帮助,只因为老板娘非常坚持,谁叫他们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再不情愿也会去露露脸,卖一卖美色。
至于全球移动物管中心,这才是关飞天的正职,顾名思义就是什么都管、什么都包,业务包括意外、国内外商业征信、国际搜证和委托人的危机处理等等……
和绿海这种温柔调性的生活又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面貌。
突然铿锵一声,有东西摔破了。
碎掉的是一只白色的瓷杯。
曹微希看也不看那个杯子一眼,一向空洞的目光突地有了焦距,甚至是光亮,像只剩灰烬的蜡烛再度被点燃那样。
她府木的离开柜台,僵硬的走近三个男人。
慢慢走近,影像也慢慢变得清晰,心里的痛也是。
她眸子细细的描绘着Orino的容貌,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心中那隐约的痛楚扩大成涟漪。
她的胃部纠结,冰冷成一团,像铅块般沉甸甸的重压。
“言璀璨。”他的名字彷佛带着魔蛊,在舌尖滚过,混杂了辛酸、苦涩和无穷的想念。
Orino从来没想过自己很久不用的中文名字会从一个陌生的女人嘴里吐出来,更糟糕的是他完全不知道她是谁。
全然陌生的脸庞,再多看一眼又依稀带着一分熟悉感,很矛盾的感觉,看着她的脸,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有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想不起来印象中有这么个人,却在她叫出他名字的刹那,心莫名其妙的像被狠戳了下,隐隐地钝痛了起来。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她等了好久好久,日子长得像是看不到尽头,等得心慌疲倦。
“你是谁?”
“我是谁?”她的眼里透着不解,接着睁得老大。
“我们不认识吧。”是确定句。
“你……不认识我?”声音有些颤,就那一瞬间,她觉得世上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有声音的、没声音的,周遭的人,时间,包括自己的心跳,全都静止。
他揺头。“我是言璀璨没错,但是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若要说她搭讪,她的神情看起来不像,太认真了,那看着他的模样,就好像他是一件她非常宝贝的东西,最令他不解的是她的眼神,那里面存着浅浅的水光,让他间歇性的头痛又犯了。
刚刚是心痛,现在是头痛,那接下来呢?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对了,她那身穿着打扮还严重的戕害了他的眼睛。
世界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她素颜也就算了,人比纸片还薄,衣服和鞋子是最老旧的那种款式,看了只会让人觉得非常难以苟同,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生物存在?
不珍惜自己、不打扮,跟社会月兑节成这样,随随便便的活着,他最讨厌这种女人了!
“我认错人了……”刚刚出现她眼里的星星和双颊的粉红像海潮,来得急去得也快,她的脸色甚至比一开始还要苍白。“怎么可能?我认得你的眼,认得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认得你的发顶有几个发漩,我认得你的手,手上有几个蜾,几个畚箕,几条掌纹,几个茧子,我都记得,你那双手,从我五岁起到二十岁,它牵着我,从来没放过,至于你的眼睛,”她的声音幽远。“不管再过几百年,甚至到老死,我也会一直记得。”
这番话,灵慑了所有的男人,就连一向带着嘻皮笑脸态度看戏的关飞行也笑不出来了。
关飞天的神情错综复杂,一片难懂。
他们都不是今天才认识曹微希,也不以为她有必要撒这么一大堆谎话,就为了吸引一个男人的注意。
也不是只有这个叫言璀璨的男人才长得人见人爱,这屋子里的男人每一个都是帅哥型男,她却从来没正眼看过谁。
今天这情况,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