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大军开拨之前,潘云豹找到中军帐,说有要事跟二殿下李志回禀。
李志略一思忖,便知其意了,“让他进来”
行军途中,没这么讲究,他就这么一面洗漱更衣,一面接见了他。潘云豹进门之后,也没有旁的废话,“殿下,属下这里有一计策,不知行不行得通,想向您禀告。”
“你说”
潘云豹径直走到地图之前,指着他们现在的方向,“我们再有个五七日,便能赶到落雁关了。可即便是我们到了,以现有的军力,若是要与敌军硬碰硬的打一仗,胜负也很难料。可是殿下请看,若是我们兵分两路,从敌军的左右两翼,也就是朔州的黄沙岭和辽州的**峪下去,却可以直插敌军的两肋,这两边因为地势险要,历来是易守难攻,所以敌军也没有太多兵力投入。若是再有潘帅居中策应,被困的大军向外突围,我们胜算的机会相对来说,是否就更多?”
他坦然承认自己也有私心,“当然,若是潘千户果真在后方,那么他看到我们的动静,一定会不顾一切向外冲。咱们是否可以打个措手不及,让西戎前后失顾,月复背受敌,乱了阵脚?”
这是昨晚,他们几兄弟商量了大半宿得出的结论。辽州的知府魏鹤年是章致知的同年,而管辖朔州及其周边重镇的总督正是谢家二舅谢尚贲。潘云豹相信,无论于公于私,他们都能够给予大军最为有力的支持。
李志认真的听取了他的意见,潘云豹这个法子虽然有些冒险,但确实很有新意。他昨晚接到军情急报,也在猜测,在敌军后方作乱的有可能是就是潘云龙那支队伍。
和大军失散,只有傻瓜才会继续顶盔贯甲,明目张胆的寻衅滋事。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换上平民装束,来一个鱼目混珠,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潘云豹这条计策奏效,一旦多点齐动起来,确实可以打得敌军内外开花。只是到底可不可行,他还得想方设法跟潘茂广联系上,商量商量才行。
这个不是李志没有主见,实在他也是第一次带兵,潘云豹他们更是一群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有想法是好事,但能不能打,却还有实战经验的人说了才算。
于是李志把意见采纳,照常赶路,只派出传令兵,想尽一切办法要火速与潘茂广的队伍取得联系,看这仗到底怎么打才是。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潘云豹紧攥着拳头,照常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只在心底默默的祈祷,大哥,等着我
相比起边关的紧张气氛,京城里却还是一片静谧。
张蜻蜓虽然记挂着小豹子,但该做的生意还要做下去。难得今儿董少泉带来一个好消息,“上回你家大姐不是想做点小买卖么?正好我上回认得的那个南方茶商他又上京城了,说要是想长期合作,他就把这事接下来,回头弄些家乡的好惠泉酒等特产来售卖。我想了想,那不如就放在咱们铺子里了,给你大姐占一个角,摆个柜台就行。也不用她出人了,让咱们的伙计帮忙做着,到时无非是给几个辛苦钱就罢了,你看如何?”
好啊不过张蜻蜓却不占店里的这个便宜,“若是有利可图,一样让大姐抽些租子钱吧,免得给人说咱做东家的公私不分。”
那样也好。董少泉一笑,“不如干脆这样,这门生意就由咱们代她做得了,她只管分红,别的一概交给咱们,她也省了心,我们也得了利,伙计们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张蜻蜓点头,“这才象话。回头我就打发个人去跟大姐说一声,她也定是愿意的。”
果然,时候不长,章清芷便打发自家小叔过来跑了一趟,把银钱一起带来了,“嫂子说,这些但凭二少女乃女乃您处置了,这不干活就拿钱,实在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您可千万别客气,该抽多少就多少,若是让您难做了,那我们宁肯不做这买卖了。”
姐妹之间,就是这样相互信任才好办事。张蜻蜓把钱收下,让董少泉立了文书与他,注明所行之事及日后各自分红得利的方法,彼此盖章画押,规规矩矩的办完,这才让冯家小叔拿了回执去了。
等及陆真忙完了进来,却见又有一张文契要她收起,事倒无妨,她只是念叨,“我这个印信自打交到你们手上,便生出多少事来?往后要是有什么,可全是我一人担着呢”
张蜻蜓打趣了一句,“这是能者多劳嘛”
陆真白她一眼,“要是哪日出点子纰漏,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张蜻蜓哈哈一笑,却是顺口就调笑了下去,“万一真出了事,这上头只有您的印信,又没有指印,您到时说被人偷了,不认帐不就完了?”
“你倒想得美”此时不止陆真,连董少泉也送了她一记鄙夷的眼光,“各人的印信都是要看紧的东西,若有遗失,最好需得报与乡邻为证,否则若是出了事,干系可全在你自己的身上,官府就是凭印来断事的。”
张蜻蜓不禁追问,“那要是有坏人仿造了怎办?”
“一般来说,是不可能造得一模一样的。再象,也总有真假之分。要是仿造印信给人抓着,也是重刑,可没人会干这样傻事。否则这天下岂不乱了套?”
哦,张蜻蜓这才明白,“幸好我没有印信,也不用操这个心了。”
“你没有,二哥有啊对了,姐,二哥的印信你收好没有?那个东西可不能出错的。”董少泉顺嘴就多说了几句,“浩然有爵位在身,他的印信可是我们家的宝中之宝,锁得可严实呢。二哥虽然还未有官职,但他的印信你也得收好才是。他性子跟浩然差不多,在这些小事上都不大精细,走时有跟你交待过么?”
张蜻蜓一拍脑门,这还当真没有,“我回去就找找看”
“可别忘了”董少泉说完,又出去忙了。
张蜻蜓给他们说上了心,又专门给周女乃娘和绿枝都交待了一句,“回去别忘了提醒我”
而张蜻蜓不知,家里已经有人开始惦记上那块印章了。
兰心一早就被潘云祺催着往张蜻蜓这里来,她实在是不想去,磨蹭了大半天,找了无数理由,还是被潘云祺连唬带吓的轰了出来,只得提着个糕点篮子,委委屈屈的往这边而来。
碧落瞧见她来了,心中一动,知道必有所图。因青杏黄桃两个小丫头进了门,彩霞在后头屋子里教导她们规矩,前面只由碧落照应着,她觉得是个套话的好机会,心下思忖一阵,便照着礼节把她迎了进来。
“今儿是哪里来的香风,把兰姨娘给吹来了?”
兰心见她虽然揶揄着自己,但态度还算凑合,起码比那个冷面冷心的彩霞看着要亲切几分,于是赔着笑脸,“是啊,在屋子里坐着也闷得慌,就想着过来瞧瞧你们了。这是特意带来的糕点,你也尝尝对了,门房那儿的孩子都是谁家的?”
拉了几句家常,兰心的眼光就开始往潘云豹书房那儿瞟了,“对了,姐姐识字,能不能去二少爷书房里去帮我找几本书来看?”
碧落觉得这话奇怪,试探着问道,“莫非你也要考科举?就是你要看书,去三少爷的书房找不到么?怎么要过来拿?”
兰心窘得鼻尖上都快冒汗了,连连摆手,“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三爷的书房里,都是些读书人看的书,我怎么看得懂?只是听三爷说,二少爷的书房里有一些比较浅显的书,我想借两本回去解解闷而已。”
是么?碧落是十分不信的,不过她也想知道兰心究竟想干什么。于是便笑着起身,“这有何难?你若是想要,就随我来吧”
兰心没想到这么顺利就通过了,喜不自胜的急忙起身,“那就谢谢姐姐了。”
碧落心下颇有些瞧不起她这没头没脑的样儿,把她领进了潘云豹的书房,潘云豹虽不在家,但他的房间却是日日打扫的,极是干净。碧落一面假意翻看着书架上的书籍,一面留意着看后头兰心的举动。
兰心紧张得手心里都攥出汗来,偷眼观瞧,果然见到在花梨木的宽大书桌上,摆着一枚田黄石的印章,她屏住呼吸,悄悄的,一步一步的往书桌面前挪动,紧张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刚刚出手把那方田黄石拿在手中,碧落却猛地转过身来,笑吟吟的高声来了一句,“你看这书可好?”
兰心吓得心胆俱裂,手一抖,那块田黄石便掉了下来,摔在地上一声脆响,惊得她魂儿都快飞了一半。
哎呀碧落扔了书,假意惊叫一声,赶紧过来把田黄石捡了起来,仔细瞧瞧,幸好先前在兰心凸起的肚子上滚了一下才落地,故此并无大碍。
再瞧兰心吓得面如土色的模样,碧落心下猜出几分意思了,这枚田黄石是潘云豹的印信,她要偷了去,恐怕不是要干什么好事吧?不少字
心思一转,碧落反而笑了起来,“幸好没事,都是我不好,刚才没吓着你吧?不少字要是惊坏了你肚子里的小少爷,奴婢可担当不起”
呼兰心长长的出一口气,差点瘫软在地,“没事……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再也不敢想偷东西之事了,又虚套了两句,急急的告辞而去。
潘云祺见她没有得手,自是生气的,只是事已至此,也没有旁的好法子。只得转头去与小谢夫人商议。
小谢夫人闻听之后,倒品出其中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据此看来,那个碧落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兰心?”
潘云祺也琢磨起来,“那么您的意思是,那个碧落有可能为我们所用?”
小谢夫人点了点头,却问,“云祺,你到底要你二哥的印信干什么?既是做生意,用你自己的不行么?你要是用起来有什么不妥之处,拿娘的去啊”
私开矿藏此事可干系重大,潘云祺对亲娘也没说实话,只假托其他生意,要弄个虚名儿去担而已。
小谢夫人听了儿子的解释,却也知道其中定有埋伏,不觉有些不悦,“云祺你怎么连娘也瞒着?莫不是连娘也不信了么?”
“不是这话。”潘云祺找了个借口,“您也知道,上回我做那些生意,给爹知道了,可是一顿好训,要是让他知道我还在外头做事情,怕是又要闹个不休。索性不如借二哥的名头,将来咱们来个一推三不知,爹也不好说什么了。”
这话听着倒也有三分道理,小谢夫人勉强通过,给他出了个主意,“你不如去找碧落那丫头试探试探,果然要是有些心思,倒是好办事了。”
潘云祺也是这个意思,不过他却不想自己出面,却求小谢夫人出手,“娘您也知道,我这刚弄了一个兰心进来,若是再跟二嫂的丫头走得太近,难保不招人闲话。不如请娘去帮着问问,儿子若得了好处,又岂会少了您的?”
“油嘴滑舌”小谢夫人嗔了他一眼,却还是把事情应承了下来。想了一想,让人准备了一下,打发个丫头去叫碧落过来了,潘云祺自然回避。
碧落见人来传话,心中更加笃定,这怕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她帮忙了。她心中拿定了主意,整整衣衫,应命而去。
小谢夫人见她来了,如常的道,“叫你来,不过是问一声。过两日就是夏至了,你们房里可有准备过节之物么?那日朝中也放假,二少女乃女乃要不要回娘家去看看的?”
“回夫人,回不回娘家,二少女乃女乃倒还没说准,不过我们房里,过节的东西都已经有在准备了。”
“没忘了就好。虽说是个小节气,却也是个正经节日。再有,虽说你们二少女乃女乃人年轻,但应着节气保养保养也总是好的,到时你们做丫头的多提点着些,她要是愿意,也找大夫去贴几剂膏药。”
“谢夫人关心。”
“嗯。”小谢夫人应了一声,斜睨着碧落,把话转到正题上来,“你这丫头生得倒好,只是可惜了,配了那样一个小子,心中可冤也不冤?”
来了碧落不慌不忙的答道,“我们做奴婢的,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什么冤不冤的?”
小谢夫人掩嘴轻笑,“难为你这番忠心了,只是做女人的,遇到这种事情,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瞧你们少女乃女乃挺能干的,当年在家里,怎么就回护不了你呢?”
碧落硬生生把眼圈逼红,脸现戚容,却不言语了。
小谢夫人见此,便有了三分把握,“瞧这生得俊俏模样,放在哪里也不比人家的小姐女乃女乃差,只是可惜了。”
碧落愈发沉默,等着她开出条件。
见她如此沉得住气,小谢夫人倒有几分诧异,看来这个丫头不是个好打发的,那么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对了,你们家现在跟着二少女乃女乃做事,收入还可以吧?不少字”
终于说到碧落想听的东西了,她低声回了一句,“家中是公婆管事,可不可以的,我也不大清楚。”
小谢夫人故作讶异,“就你这么一个媳妇,他们还不把事情交待给你?那你每月自己的月钱有多少,够用么?”
“谢夫人关心。”碧落抬眼扫了小谢夫人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勉强。”
小谢夫人明白了,原来这是一个爱财的。
她想了一想,并没有再说什么,却让自己的心月复婆子把碧落送出去,悄悄塞了十两银子给她,扯了个谎话,“我乡下的儿子要买几亩好田地,想借二少爷的印信用一下,毕竟是官宦子弟,谈价过户都方便些。姑娘要是能行个方便的话,自然不会亏待你。”
碧落却是转手就把银子塞回到那婆子怀里,“嬷嬷快别如此,咱们身家性命都在主子手里呢,哪里敢为了几两银子就做这样事情?”
这意思,很显然是根本不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了。
那婆子倒也乖觉,“那姑娘不妨说个数,若是能置办得齐,就劳烦姑娘了。”
碧落轻轻一笑,“嬷嬷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这种事情我可是不敢干的。您若是实在要问,我少不得只好胡乱说个三五百两,您定然是不肯的。那就这样吧”
她转身径自去了,把那婆子着实吓了一跳,居然开这么大的海口,小谢夫人能同意么?
碧落却知道这个忙定值这个价,若不是实在为难的事情,潘云祺不会这么着急的打那印信的主意。她可不稀罕跟兰心似的,去做那有名无实,备受欺凌的小姨娘,她只想要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于自己才更加有利。
等及潘云祺听说,也觉这丫头实在太狠了些。她敢开这个口,必然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拿不来钱,定不能推着她办事。可若是放弃这个机会,他又实在有些不甘心。
潘云祺狠了狠心,为了长远的利益,这些小钱舍了也就舍了吧
晚上张蜻蜓回来之后,一进门,就直奔潘云豹的书房,把桌上那枚田黄石的印信收了起来。瞧过没事,搁一个小锦盒里,交周女乃娘收好锁起,没她的命令,谁也不许动用,然后这才洗手准备去陪卢月荷吃晚饭。
碧落笑着问起,“姑娘怎么突然想起收拾这个?”
张蜻蜓顺口就道,“听说这种东西可得看好,否则出了事,那可就麻烦了”
“这倒也是,小心些总是好的。”碧落应了一声,却又絮絮说起早上兰心来走了一圈,小谢夫人又叫她去问话一事。
她知道,这些事情就算自己不说,总也有人会传到张蜻蜓的耳朵里,不如自己先说了,起码就把自己摘了出去。
张蜻蜓听着也觉得有些古怪,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兰心和小谢夫人前仆后继的过来,到底是何用意?不过碧落隐去最关键的地方,她也就无从知晓了。
去卢月荷那儿吃了饭,大嫂把配好的诈死丸药拿了出来,“你拿去给小馒头,让他给那小丫头送去,把后头的事情也安排得仔细些,可别出了岔子。”
张蜻蜓接过,“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只是这药吃了真的会让人假死么?”
见她大有跃跃欲试的架式,卢月荷颇有些好笑,“人家装死是没法子,你可别哪天装神弄鬼的来吓唬人”
张蜻蜓嘿嘿一笑,把药收了。卢月荷瞥过去一眼,忽地瞧见她袖口上沾着些红印,不觉嗔道,“你这怎么跟小孩儿似的,把嘴上搽的胭脂都弄衣裳上了?”
张蜻蜓低头一看,果然有个小红点,倒是卢月荷眼尖发现了。不以为然的拍了拍,“不是胭脂,是印泥。我方才收了相公的印信,那个弄的。”
卢月荷顺嘴就问,“你没事用他的印信做什么?用时怎么不小心些?”
张蜻蜓忽地心头一跳,猛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小豹子都这么些天不在家了,他的印信应该是干的,怎么她刚才拿过的时候,印信的字缝里的红泥还会印在她的衣裳上?
“大嫂,我得回去一趟,回头再跟你说”
张蜻蜓匆匆忙忙回了屋子,让周女乃娘重新取出那枚印信,放在灯下细瞧,却见在刻字的凹槽里,果然还残存着未干的印泥,而四周却擦得很是干净。拿绣花针将湿印泥轻轻挑开,却见下面仍有干涸的印记。
张蜻蜓当即意识到,这印章被人盗用了再一联想兰心和小谢夫人的诡异,张蜻蜓只觉后脊梁骨都有些发凉,他们究竟,又做了些什么事情?
“你说什么?他们偷了小叔的印信?”卢月荷听了顿时也紧张起来。
张蜻蜓一脸严肃,“这是真的,应该就是今日。闹不好,我身边的丫头也有跟他们串通的,只是我怕打草惊蛇,先没有声张。嫂子,我要是现在把这印章毁了,去找人作个证,他们再要干些什么,就跟相公没关系了吧?不少字”
“现在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儿去找人作证?你先别急,让我想想,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卢月荷让她坐下,低头开始盘算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谢谢亲们的票票,还收到棒棒糖了,谢谢静静游弋的鱼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