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月荷把张蜻蜓见她摇头后,那毫不掩饰的失望之色尽收眼底,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同意,按理说,这是不对的。一个好好的妇人家,不在家呆着,奔波数千里就为着去看相公一眼,虽说有人跟着,但这事,难道就是对的么?可是古有孟姜女千里送寒衣,世人却又并不以为羞耻,并赞其夫妻恩义。所以——”
她深深的看了弟妹一眼,“这事就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吧。你若是一定要去,嫂子不会拦你,但也不会鼓动着你去。你若走了,家里我能照看着的地方,都会替你照看着,去与不去,只问你的心。”
这就足够了。
张蜻蜓眼圈都红了,上前挨着她蹲下,将脸贴在她隆起的月复部,伸手轻柔的抱着她,“嫂子,我想去。我知道这样不对,你再有几个月就要生了,我却这么自私的把你丢下,跑去寻他,我是不是很坏?很没有良心?”
她的声音哽咽了,“你和大哥明明都对我那么好,从来不会因为我不识字,没读过书就瞧不起我。自打我进门起,就千方百计的护着我,在人前替我遮羞。每次我回门的时候,你们还拿最好的东西给我做回门礼。我一说想做生意了,你们就把银票交到我手上。起初生意清淡,你们不声不响的就去给我拉些亲戚朋友来帮衬,还不让我知道。哪怕是我跟相公吵架了,闹别扭了,你们也总是站在我这边,替我出气……可是现在,只不过是让我陪着你生产,这么一点子小事我都不想做。只顾着担心相公,就想跑了去,我,我实在是……”
张蜻蜓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她也希望自己做一个好弟妹,好妯娌,好好的在家陪卢月荷待产。
可是不行,她真的没有办法管束得了自己的心。
是的,不能陪卢月荷待产,不能亲眼看到小侄子平安降生的她是会心存内疚。可是错过这次与潘云豹相见的机会,也许就再没有机会了,那她一定会追悔终生的
“别说了,你的心意大嫂全明白。”卢月荷的泪珠忍不住再一次落了下来,“大嫂知道,你是真心想留下来的。可若是不让你去,你也许会后悔一辈子。弟妹,其实大嫂,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如果可以,我甚至都想同你一起去。只是,我可能没你这份勇气。”
卢月荷这话不是假的,丈夫在外生死不明,她难道就不想飞越千山万水去看看他的情况?说不想,那是骗人的。
所以卢月荷不仅完全能够理解张蜻蜓的心思,更从潜意识里,是支持她去的。只是这话碍于礼法,她不能说。她只能让张蜻蜓自己做决定。但她真的要是去了,卢月荷一定会做好她的后勤保障,这就是她的支持了。
张蜻蜓得到大嫂的谅解,更进一步的坚定了信心,她要去但是怎么去,却还得有个说法才行。
萧老夫人听说此事,很是沉吟了一会儿,张蜻蜓忐忑的问,“是不是觉得不妥?”
“倒不是不妥。”萧老夫人顾虑更加周全,“只是既然要去,就需得师出有名。不光是你,还有胡家小姐,都不能这么悄无声息的走,否则那就落人口实,为人诟病了。”
见她凝神思索,张蜻蜓也不催促,只是还有一事,要与她商议,“若是胡家妹子走了,雪儿自然还得另找个地方安置。咱们府里不方便过来,我想把她放到陆姨那儿去。她虽是平民,但也是个世家大户的女子,知书识礼的,又孤身把外甥养大,人品很值得敬佩,断不会误了雪儿的教养。过几日,我会把她请到家来,您看一看,便知端底了。”
萧老夫人微怔,“你说的是哪个陆氏?”
“是吴郡陆氏,听说也是个世家名门。她的姐姐姐夫早已过世,外甥名叫李思靖,和相公他们都是同一拨的新兵。只因是独子,上回出征没有去,人也是极仗义的小伙子。”
听了张蜻蜓这话,萧老夫人的神色有些讶异了,急急追问,“那个陆氏,闺名叫做什么?”
“陆真。”
张蜻蜓一语出口,萧老夫人轻啊了一声,不觉喃喃自语,“原来是她啊”
“老夫人您认得她?”
萧老夫人自知失态,迅速收敛了神色,“不认得。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儿,我有一个亲戚,也是陆家的人,说起他们族中,出了一个烈女,从垂髫之龄起,就立誓不嫁,担当起外甥的抚养之责,很是令人敬佩,想来就是她了。”
她淡淡一笑,“既然是她,就不必见了。只要她愿意,你就把雪儿送去吧。并代我转句话,老婆子现在一无所有,没什么能谢她的。不过日后若有能用得着的地方,老婆子一定会还她这个人情。”
张蜻蜓听她这话,似是知道点陆真的底细。不过这老太太口风甚紧,她要是不愿意说,想来也套不出来,张蜻蜓不去费那个神了,只是引回正题,“老太太,您好歹帮我想个招儿,我要怎么离开才行?”
萧老夫人笑了,“去倒是不难,只是这一路上险山恶水,说不好会遇到什么事情,你真的确实要去走一遭么?莫怨我老婆子说话不中听,真要是遇上什么事,你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张蜻蜓愿意去,她也不怕苦。要说起来,从前在北安国的时候,无论是天寒地冻,还量严寒酷暑,她什么时候闲过?那时候还吃不饱穿不暖的,不也过来了?现在这个身体虽然娇弱了些,但底子还算不错,张蜻蜓自忖又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剑,不说杀敌御寇,起码一些风寒咳嗽还是很少得的。
“您放心,我能撑得住。您就告诉我吧,到底要怎么走吧”
萧老夫人微微一笑,授她一计。
董少泉听说张蜻蜓也要跟着去,着实吓了一跳,“姐,你可别胡来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况且这一走,至少就是一年半载的,你家里要怎么办?”
陆真倒是不怎么意外,“先听她怎么说。”
“这才对嘛,你们先听我说完,就明白了。”张蜻蜓于是便把萧老夫人所授之计和盘托出。
从前胡惜容提过,京城有个紫霞观,是她无路可走时准备去修行的女道观,这个世人都知道。可是京城还有个名叫白云庵的女尼庵,这个知晓的人就不多了。
只是陆真在听张蜻蜓提起这个寺名时,眼神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收敛了起来,心里已经有了三分底,只听张蜻蜓讲下去。
这白云庵名气虽然不大,却是皇家供奉的寺庙。位于皇宫东北的御家围场里,甚少接待外人。
说白了,那是一所给宫中妃子们进香朝拜的寺庙,也是历代南康皇帝故去后,蒙过皇上宠幸,膝下又无所出的贵人们除了殉葬外,指定出家的寺庙。
既然是皇家的寺庙,总要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这所白云庵里,就供奉着一座高约七丈,用半棵白檀香木雕刻的巨大观音。檀香原是世间罕有的大树,而这么大棵的白檀香木就更为珍稀了。
相传这棵树最早是被一个僧人发现的,他发现之后做好记号就去找人来砍伐,想把巨木雕成佛像供奉。没想到在他走后不久,这棵树又被一群进山苦修的女尼发现了,她们也是欣喜若狂,留下几人看守,另外也去找人来砍伐。
结果等到僧尼聚首,就为了这棵树的归属争执起来。在激烈争辩了三日三夜之后的黎明,日月同悬于空的时候,有一对比翼鸟衔着杨柳枝落到了木上。
双方豁然开朗,顿悟是菩萨指引他们要和平共处,于是决定把此木一分为二,一人一半。
因为鸟儿衔来了杨柳枝,杨柳枝又是观世音菩萨的信物,而观世音本就是亦男亦女的菩萨,所以他们决定雕刻成一男一女两尊观世音,阴面雕的女版观世音就供奉在了白云庵,而阳面的男版观世音就供奉在西部边关的竹林寺里。
相传,诚心祈祷的人,若是能在一年内祭祀完两座寺庙,那一定会保佑家宅平安,诸事顺遂。这两寺之间相距千山万水,难以成行,而世人进竹林寺容易,想进白云庵却是难上加难,故此这个心愿,也仅有少数幸运儿能够实现。
萧老夫人从前做过皇上乳母,恰好就有白云庵的住持有些交情,可以给张蜻蜓和胡惜容打开这座方便之门。让她们去过白云庵祭拜之后,再合情合理的去竹林寺朝拜。这样,就算是有人想说闲话,也得顾忌到皇上寺院的声名,不敢轻易开口了。
这个法子,是目前来说最恰当的。要不是张蜻蜓一定要往边关跑,萧老太太也不会提及。
董少泉听得几乎当下心里就是允了,张蜻蜓是已婚妇人,又是自己的义姐,有她陪着胡惜容,于自家妹妹的名声,是再好不过的。只是这千里迢迢,真的要她去么?
张蜻蜓决心已定,“少泉,你不必再劝我了。若是你还拿我当姐姐,咱们就什么都别说了。你跟容容打个招呼,让她这些天吃好睡好养好身子,准备过几天跟我一起进白云庵斋戒清修。”要进皇家寺庙,还是要表表诚心的。
董少泉无话可说了,再看陆真,只幽幽叹了口气,再不相劝了。
张蜻蜓花了大半日的时间,把自己手上的事情清理出来,该怎么安排下去,她自己心里先有了个数,然后才去登门拜访章清雅。
章清雅一早就接到她府里小厮来报,已经备好了香茶糕点,非常客气。张蜻蜓也不多话,单刀直入的就请她帮忙去再查查禇家底细。
章清雅未料到小谢夫人竟是一意孤行要促成这门婚事,不过她也不笨,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关窍了。可是太直白的话也不太好说,只是冷哼,“没想到你婆婆也是这么个固执人。”
张蜻蜓不想在外头议论婆婆的是非,只请求她,“此事二姐若能玉成,小妹定当铭记在心。”
章清雅是个顺毛驴,给她哄着挺舒服,况且上回张蜻蜓还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她要是不帮回来,怎么显得出自己手段?
微微一笑,“我实告诉你吧,上回的消息是母亲查出来的,本来,咱们现在回去一趟亦可。只是我现在有些不便,且待我打发个人回去求了母亲,待查出来始末再来回你。”
张蜻蜓微微一怔,就见章清雅带着几分得意,将手轻轻搭在了小月复之上。张蜻蜓恍然大悟,这还真是好消息
她原本想着现就跟着章清雅打发的人回去,在林夫人面前求求情。但转念一想,自己与林夫人素来不太和睦,就算是现在缓解了些,也是表面工夫。莫若就由章清雅去居中调停了,等查出个子丑寅卯来,自己再去她面前道谢不迟。
于是谢过章清雅,转头就去找了胡惜容,先偷偷把祝心辰也想同去的事情跟她透露了,让她千万别应承,再拿着谢素馨给她开的单子,去采购硫磺硝石等物。
那丫头的霹雳弹可是好物件,张蜻蜓还准备弄辆马车给她去改造,把那些大小机关全都装上,带着出门总是有备无患的。
只是谢素馨听说她也要去了,心头未免也起了些波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也是素性爽朗的谢家小姐曾有过的梦想。现在见到有闺中姐妹要去践行了,她怎能无动于衷?
家里事忙忙碌碌,而边关的局势又进入了新局面。
上回夜袭,虽然给西戎的军队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他们收拾齐整局面之后,又迅速恢复了实力。事情就坏在那个狐狼宇文朴身上,他回到草原上之后,一面追击潘云龙,一面联络其他的部族参战。
现在从明面上看,他们确实是占有优势,不说多,光是吞下庞清彦那一部分庞大的兵马俘虏,能换得南康朝多少财帛来赎?就算是南康不要了,这么多的人,光是分给他们做奴隶,也是一笔不少的财富。
宇文朴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又许以重金厚禄,着实吸引了不少部族同意参战。带着大批粮草来补充他们刚刚受的损失,反而使整个队伍声势更见壮大了。
而与此同时,潘茂广迟迟未见露面,这在南康军队中,确实产生了一些不利的负面因素。
所有人都在猜,大帅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事?
(呼呼,好大的风,降温了。想抱着厚厚的大被子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