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江,宛如一道彩练,从雪山之巅源起,流经西戎,又在南康的国境内划了一个异常曼妙的弧,然后汇入大海。
山川无情,却更加无私的养育着沿途的百姓。而南康也凭借着沅江的天险,恰到好处的构建起抵御侵略的第二道防线。
到了渡口,战争的紧张气氛陡然扑面而来,沿江两岸执刀扛枪巡查的士兵多了许多。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连宽大的江面也用粗重的铁锁横锁封住,非通过严格搜查,否则绝不会让任何行人船只通过。
因为跟随着压粮的军车,张蜻蜓他们相对来说通过的容易一些,不过仍是遇上小小的麻烦。
在渡口负责登记,发放腰牌的小吏很是不悦,“前方战士在出生入死,偏你们还不在家老实呆着,这不成心过来给人添乱么让底下将士们看着,成什么话?”
言语虽不客气,但却是给张蜻蜓等人提了个醒。是啊,他们这群人过来,虽是事出有因,但却无法解释给三军将士每一位将士听。若是让人看着他们这些高官家眷,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过去,让那些普通将士们怎么想?
几人商量了一下,只以客商自居,走前面的路。
在船上的时候,萧森跟他们商量起来,“这过了沅江就是官岭,我们是一路向前的。郎世子,你是要护送他们去了竹林寺,再去宁王封地么?”
“我看,就不用了吧。”谢素谨站出来说话,“现在军务紧急,我们这边也还算太平,至多拨几个护卫给我们,你们还是先去办正事要紧。切莫因为咱们一点私情,就耽误了正事。”
张蜻蜓也觉得这样最好,“小郎,你看我们这边就要进入云朔两州的封地了,也不是那么危险的事情。你头一回出来办差,还是赶紧去见你大姐吧。何必因为我们又白耽误几天的行程?”
大伙儿七嘴八舌,都是同一个意见。最后郎世明妥协了,留了几个人给他们,准备到了官岭就直接往宁王封地而赶去。
萧森见郎世明同意了,心头也略略松了口气,“上回那一场大雨,你们也瞧见的,虽然大伙儿拼命护着,到底损了十之二三,我估计就算是交了差,军粮必是吃紧的。郎世子,这回可全指望你了,得快些带粮草来才是。”
大伙儿听得心头一紧,郎世明顿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两分。既然决定了,那就开始准备下车之后分头上路之事。萧森瞧郎世明这边虽将些得力的御林军调到了张蜻蜓这边,但毕竟都是在京城多年,没来过西部的。就算有个铁华黎,也只清楚老家一带的地形,并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他想了想,出了个主意,“这样,你把你的侍卫拨给我几个,我让李思靖带几个熟识地形的老兵跟着你们过去,回头到了边关,咱们再会合便是。”
如此甚好,很快就把人员重新调停了一下。因胡惜容身子不好,郎世明让夏仲和仍跟着他们同行,夏仲和也没什么意见。
等下了船,到官岭歇息了一宿,郎世明自带着人去找大姐夫要粮食了,萧森直奔边关,这边就由李思靖潘云凯作先锋,谢素谨谢素询压阵,保着这支小小的队伍往竹林寺而去。
月兑离了军队的护卫,一众女眷除了周女乃娘等人,皆换上了男装。象谢素馨祝心辰换了男装,还是跟兄弟般的长袍儒衫,唯有张蜻蜓,打扮成小厮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祝心辰调笑道,“二嫂,你要是没带衣裳,我这儿大把快别穿着那个了,实在太可乐了”
张蜻蜓很是不屑,“你们懂什么?就这样才好呢穿得漂亮有什么用?万一遇上山贼,头一个就抢你们这细皮女敕肉的。倒是我这样的一看就是穷光蛋,没人搭理。”
这话说得大伙儿哄堂大笑,追风等几个家养小厮却是暗地里一挤眼,就算是穿着小厮衣裳,但有少女乃女乃派头这么大的小厮么?不过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暗笑,不敢作声。
夏仲和心想,就你这样,还不算细皮女敕肉?一看就是女子假扮的忍不住打趣,“二少女乃女乃,你看他们当小厮的都成天在外头风尘仆仆,就您一人在车里坐着,衣裳鞋袜全是簇新,人家会不会觉得你这小厮也忒古怪了些?”
哈哈一句话,就拆了张蜻蜓的台,说得大伙儿全都笑了。
董少泉微咳了两声,掀开车帘也凑了个趣,“到时就只好说,这家的奴大欺主,比主子还金贵了”
这些天,他在车里好生休养了几天,养得差不多了,只有些微嗽而已。张蜻蜓索性把车让给他,一方面让他养病,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夏仲和他们这些男子轮流进去休息休息。
至于她,则随意的在胡祝几女的马车上蹓跶来蹓跶去,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了。
虽然有些不太正经,但是有潘二夫人这样一个爽朗风趣的人物在,确实让行程愉快了许多。
路往西行,一路崇山峻岭,高耸入云。山底还是夏末,可是山中已然入秋,红红黄黄的秋叶渲染出淡淡秋色。更有远处山峰顶上,是终年不化的积雪,望之令人心生敬畏。
“看那儿就是雅拉神山,神山下面,就是我的家乡阿兰多了”从一大群山,毫不费力的辨认出自幼看惯的家乡风景,铁华黎从车上站了起来,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那是一座绝美的大山,山头有三座突出的山峰,铁华黎说,“那是三仙女峰,她们是阿兰多的守护神,只是……”只是保护不了他的亲人,保护不了那么多黎民百姓。
他的神色黯然了,这么大个子的男人,一下子忧伤得象是矮了一截,让人说不出的心疼。不过很快,铁华黎就振作起精神来,仰望着故乡的山峰,眼神坚定,“我们的军队一定可以把那些强盗赶出家乡的到时侯,铁穆根就能重返家乡,养更多的牛马,建更大的房子,我们家还有阿拉多,会更加兴旺的”
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
一场灾劫过后,或许能让整个国家的臣民更加的团结与奋发向上。但前提是,灾劫过后,他们还能守得住,自己的国家。
一丝同仇敌忾,为国担忧的情怀在众人心中流转,接下来的路,走得静默而无声。许久,担任向导的老兵才遥遥指着前方露出的一角灰黑色屋脊,“那里就是竹林寺了。”
“那还得走多久?”
“看这天色,估模着太阳落山前是肯定能到的。”
山中行路,就是这样,明明看得见的地方,真的要走起来,绝不是件轻易的事情。加快了步伐,太阳落山之前,终于赶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一座非常朴素的寺院,黄泥砌成的墙还有些凹凸不平,许多地方还留有水浸与烟火的痕迹,连匾额上的三个金漆大字,也月兑落得黯淡无光了,与京城华贵典雅的白云庵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建在山坡上的宽敞殿堂,在蓝得发紫的沉静天空映衬下,仍是一样彰显出恢宏大气,甚至,因其的这分朴素,反而比幽深典藏的白云庵更多了一份淡泊宽广的味道,让人不由得心生崇敬。
寺院非常安静,见有香客来访,寺中的僧侣们也并不以为奇,仍旧各自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仿佛他们的来去,就如天边飘过的流云一般,既没什么好问的,也没什么好打听的。
这种恬淡的态度还真象世外高人了,说实话,张蜻蜓非常反感有些寺院一进门,见你锦衣华服了,就殷勤围拢过来,拉着你上香添油。而这里,却全不作此类媚俗之态。无论你是骑马驾车,还是衣衫褴褛,富者不拦,穷者不拒,众生平等,一视同仁。
可是欣赏归一回事,但你若是有事要问,就有些不便了。
等了半天,李思靖找才拦住一个快步经过的小和尚,“小师父,请问一下,你们这儿可以住宿么?你看,我们来的人不少,想借宿一晚,明儿再办场法事。”
小和尚抬起头,纯真清亮的眼神似乎能直接看到人的心底,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让人只觉接受了一次心灵的洗礼,非常舒服,“可以的,我们山脚下有一排房舍,都是给来进香或是过路的客人歇脚的地方。你们自己去吧,想多住几天也行的。旁边有炉有灶也有柴禾,你们自己煮饭烧水也行,要是没有干粮,到那边的膳堂,也有赊粥的地方。明儿你们来办法事,看是哪个师父有空,就会过来帮忙的。”
李思靖想想方才路过的那一排简陋至极,似乎还住着不少流民的房屋,实在难以下脚,“对不起,小师父,我们这里还有些女眷,有些还生着病,能不能麻烦您找几间好一点的房子?”
“这样啊?”小和尚抓抓光光的脑袋,有些为难,不过很快就做出决定,“既是如此,那我就请几位师父把他们的净室腾出来吧。你们住他们那儿,他们住在我们那儿,我们去下面住好了。嘿嘿,我们师兄弟的房间也挺多人的,不方便女施主住。”
小和尚说完,似是解决一个**烦,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又是那么一副纯净无邪的模样,还笑着问李思靖,“那你们一共要几间?”
什么?众人听得都怔了,他们不过想要几间上房,难道还要赶得人家和尚没地方住么?
李思靖带的那几个老兵,虽然了解此处的地形,却对这边寺庙的行事规矩也是一知半解。此时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铁华黎倒是知道,只是现在人在外头拴马,没过来。
倒是董少泉忽地记起一事,微笑着走上前来,“小师父,我们怎好劳烦你们挪动?你看看我们这么多人,不过是要两间大些相邻的屋子,能借住一宿便好。下面的房舍窄小,我们这么多人一塞进去,就堵了其他人的方便,故此才过来一问。哪怕是空的殿堂也不怕,我们自己都带了有行李被褥的,不用劳烦你们。”
哦那小和尚总算是明白了过来,“既然这样,我领你们去济善堂吧。那儿正好空着,不过只有一间大屋,你们住一晚没事吧?不少字”
董少泉回头探询的看了大伙儿一眼,见众人皆在点头,便笑应道,“可以的,我们到时自己拉个帘子便是。”
那小和尚慧明便将他们引到了寺院后山,这济善堂虽然只有空空荡荡一间房,却比山脚下的房子要强上许多了。据这小和尚慧明说,原来此处是给他们这些年轻僧人修行看书,辩经讲理的地方,后因年代久远,有些虫蛀垮塌的痕迹,所以便清空了出来,不再住人。打仗之前曾经维修了一次,换了几根主梁,但因为战火一起,诸事不便,便没再修下去了,准备等到战事平息了,再行修缮。
张蜻蜓顺口就问,“那你们重新修缮还差多少钱?要不我们捐了吧。”
她是诚心诚意说这话的,这里的人非常朴实,瞧他们的衣食住行,绝不会是贪恋享受之人。不过是修缮一下,又能花费得了多少?想来他们几家还是出得起的。再说,此次过来做法事,不就是打算要多花些钱么?
“多少钱?”慧明却愣了一下,想明白过后之后,年轻的麦色脸庞瞬间就红了,连连赔罪,“罪过罪过这位女施主,你不会以为我是在向你们化缘吧?不少字我们修房子不要钱,不要钱的”
董少泉已经明白过来,笑着跟他解释,“家姐不过是一番好意,她不懂这里的规矩,请小师父勿怪。”
慧明听了,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一点,都有些不好意思跟他们再聊下去了,“你们先歇歇,我让人给你们送个火炉来。要吃什么,自己去厨房弄,就在那边。”
总之他是再不在这里呆了,头一低,很是赧颜的就跑了。
张蜻蜓莫名其妙,不过是捐个香火钱,他有什么好害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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