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玉书可能在待章家乡人的礼节上是差了一点,但他绝对不是个小气人。给章家老两口安排的是京城最好的客栈,住的是最好的上房,每日吃穿用度也没有丝毫克扣,张蜻蜓过来一瞧,还是非常满意的。
邝家安排在这儿的丫鬟上了茶点,很乖觉的退下了。张蜻蜓行过了礼,细细打量起眼前几人。
当中坐的那两位老者便是她的祖父母了,相比而言,祖父章有信显得比祖母章贺氏要更年轻一些。不过章贺氏看起来就更加亲切慈爱,章致知的相貌也更多的随了母亲,较为秀雅,不似父亲的威严。
而他们身边站着的那个高个青年却与祖父颇为相似,这是二叔的长子,章泰富。听这这名字,就明显比自家几个兄弟乡气许多。只是十七岁的年轻人看着倒还老实本分,也很是孝顺,跟爷爷女乃女乃很是亲厚。
见着张蜻蜓,也没因为是个庶出的姐姐就有所不敬,很是恭顺的带着八岁的小妹章清芳给她行了全礼。然后兄妹俩就本本分分的站在一旁侍奉,既不多言也不多语。
总的来说,张蜻蜓对这些亲戚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看着二老虽然头发花白了,但身体都还硬朗,要不然,也经不起这一路上的折腾。
只是究竟该怎么开口告诉他们实情呢?她在心中暗自思忖着,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半晌,章贺氏有些受不住了,假意端起茶杯让她,“三闺女是吧,你也喝口茶啊”
哦哦,张蜻蜓一下醒过神来,正要端茶,却灵机一动,故意失手,把茶水往自己身上泼了一些。
“啊呀呀”章家二老立即都关切的站了起来,“烫着手没?”
章泰富立即道,“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不用不用。”张蜻蜓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哪那么娇贵的?”
章有信是爷爷,不好动手,章贺氏是女乃女乃,立即赶过来拿手绢替她擦着身上的茶渍,看着那桃红衣袖的雪白边上到底给污了一角,心疼得直皱眉,“这么好的衣裳,真是可惜了”
“不怕不怕,用力搓搓就干净了。”八岁的章清芳也凑上来,扯着张蜻蜓的衣袖,一张小脸满是跃跃欲试,似乎现就想帮着张蜻蜓月兑下来,拿去洗了。
离得近了,张蜻蜓可以清楚的看到这***的手上有明显家务劳作的痕迹,而在不经意间触碰到章贺氏的手,更是干硬温暖得如同温热的老树皮一般,如大树的年轮般,有着一种上了年纪的踏实。
张蜻蜓心头一热,这样勤于劳作的家人,绝不会是贪图安逸,难以相处之人。
章泰寅看这个三姐姐带着淡淡笑意看着自家妹子,还怕是妹子动作鲁莽,冲撞了她,忙红着脸把她拉开训斥着,“就你能快别动手动脚,惹人讨嫌。”
“真的没事。”张蜻蜓呵呵一笑,反而就势把章清芳拉到手边,“女乃女乃您也甭擦了,真没事的。”
看她随和,章贺氏不由得月兑口而出,“那你这身衣裳就丢了?多浪费呀这都还好好的……”
“你这老婆子说啥呢”章有信急了,把老伴扯回来,“又不是穿你的,你跟着瞎操什么心?坐下坐下”
章贺氏一哽,一时自悔多言,面色尴尬的左右看看,犹犹豫豫的坐回去了。
张蜻蜓噗哧一笑,忽地明白他们方才为什么那么紧张了,“你们以为我不要这件衣裳了么?那怎么可能嘛又不是多大事儿,洗洗不就能穿了,至于不要了么?”
她这么一说,连章有信也好奇起来,章贺氏看了老伴一眼,才试探着问她,“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不是弄脏了就都不要了么?”
哈哈,张蜻蜓隐隐猜到,可能是从前林夫人的某些行事让老两口印象深刻,所以误会了,“在我这儿,可没这样的规矩。这么好的衣裳,做一身可得费不少银子,哪里就这么舍得乱糟蹋的?”
“这话说得是”章有信一拍大腿,很是赞同,“虽说你们家都是当大官的有钱人,但再有钱也不能乱玩的不是?你瞧咱们现住的屋子,好是真好,可也太贵了我去问过,这一晚上就要二两银子呢我的乖乖,咱们在老家一个月也使不了这么多钱啊”
二两?张蜻蜓心想,这还是打了埋伏的就这种地方,加上吃饭打赏,一天没有五六两银子怕是下不来的。但瞧着祖父母是真心的替他们心疼,她这话就好出口了。
“虽是贵了些,毕竟也是二姐和二姐夫的一番心意。再说,您们大老远的来了京城,总不好太寒酸了不是?总得让您们住得舒心。”
“可是闺女呀咱怎么就不能上家去呢?”章贺氏顺理成章的把话接了下来,“就是府上没人,咱们只要有间空屋子,打个铺盖不就成了?还能帮着看看门户,拾掇拾掇。住在这儿是挺好的,可也太贵了要不,你去跟你二姐说说,她的孝心我们领了,可真不用这么破费的。咱们老两口不过带你弟弟妹妹来京城开开眼,这么讲究,岂不就见外了?”
张蜻蜓心里越发有了数,面上却故作为难的低了头。
老两口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章有信想了想,吩咐孙子道,“阿富,去把咱们给你大伯家准备的礼物单子拿来。”
嗳章泰富应了,很快就从包袱里取出一张包得整整齐齐的红纸,双手递到爷爷的面前。
章有信学着从前在章府看过,特意准备的礼单推到张蜻蜓面前,坦荡荡的道,“三闺女,爷爷女乃女乃在乡下,都是庄户人家,也没什么大本事。这大老远的上京城来一趟,也只带了些家乡的特产。也没啥好东西,不过是自家田里新收的大米小米,再有些你女乃女乃种的干豆角干茄子,你叔叔和兄弟们打的糍粑那啥的。从前你爹倒是挺好这一口,就想着给你们都带了些来,都不是啥值钱玩意儿,不过吃个新鲜。前些天,二闺女的男人,就那位公子爷面前,咱们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手来。今儿既是你来的,索性就都交给你了。可别嫌弃,几家分分,算个意思。咱们也就了了心愿了,你爹也忙,这又快过年了,家里的事情肯定也多,咱就不打扰了,这就收拾了,明儿就回乡下去”
嗳嗳嗳,张蜻蜓一瞧这可不得了,老爷子误会了她急忙起身赔了个礼道,“爷爷,您可千万别误会不是爹娘托忙不来见您,故意把你们晾在外头,实在是……这实在是……”
“那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么?”章贺氏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好闺女,你可别瞒着我们,有啥事你就直说吧”
“就是”章泰寅毕竟年轻,实在是憋不住了,插了一句进来,“咱这天天住在这儿,心里也不踏实,晚上都睡不好觉要是有啥事,三姐您就痛痛快快告诉我们吧,别让爷女乃心里都打着个闷葫芦了”
章有信抬起头,饱经沧桑的脸上带着果决和刚毅,“不管是什么事,咱们都受得住丫头,你说”
那张蜻蜓可就真说了。
皇宫。
一片银装束裹着的东宫外,缓步走出两位素衣男子。皆是衣饰华贵,王孙贵胄。
居前的那名中年男子低声道,“皇侄,现在可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了太子殁了,老2已是残废之人,里头那孩子如此年幼,怎能服众?”
三殿下李念同样低声回道,“皇叔此言差矣,父皇尚且康健,只要再熬上七八年,太孙也该长大成人了。”
被称作皇叔的沂王李禛嗤笑一声,“皇侄,你何苦还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皇上的身子骨大家伙都知道,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充其量撑到他序齿之龄。如此幼童,他何德何能坐稳这个朝堂?我是一片真心为你打算,若是你再这么唯唯诺诺的,那我也不用留在宫中了,不如回封地自在”
见他拂袖假意欲走,李念只得把他留下,左右扫了一眼,见无耳目在旁,才轻声道,“皇叔难道忘了,现在兵权可还在父皇手上呢庞清彦还在边关,手握重兵,只要有他在一日,哪里还有其他人的机会?”
李禛才不信他一点打算都没有,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以辅助主持科举大事为由,把他召来了,“一个吃了败仗的庞清彦,何足惧哉?况且兵权可不是在他手上,是在姓潘的手上。潘家老大可就快回来了,皇侄怎么不在他们家去多下下功夫?”
“这个孤王确实有考虑过,可是潘云龙常年不在京中,他家老2从前又不是不成器的,好容易开了窍,又傻头傻脑的,孤王几次在军营示好他都无动于衷。至于他们家的老三,却又跟姓吴的走得近。皇叔可有什么好法子么?”
李禛冷笑道,“既然皇侄打听得这么清楚,怎么不知,潘家前头两个才是正室嫡出,后头一个不过是填房的儿子?一介书生,理他作甚本王倒是听说潘云龙的夫人刚刚誔育一子,身子有些不好。他们家大房二房的关系很是要好,那位二少夫人素性刚烈,仿佛跟姓吴的很有些不对盘。她可才从边关回来,说不定倒知道些什么。皇侄该怎么做,不用皇叔多言了吧?不少字”
确实不用,但李念还是微鞠了一躬,“谢皇叔指教。”
李禛瞅他一笑,“那皇叔就等着看皇侄事成的那一日了。”
李念淡然浅笑,目送他离开,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张蜻蜓,他可一直记得当年在斗菊会中,和蒋陌雪路遇吵架,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女孩子。当时的他,躲在帷幄后头听得真真切切。
那时候,他是真的动了求亲的念头。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应该会让自己按部就班的人生多很多的乐趣吧?不少字只可惜那时,她已经许配给潘云豹了。全京城都以为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却没想到,这女子进门没几年,那只原本桀骜不驯,在京城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居然成了战场上的一员猛将,就连父皇提起来,也是赞不绝口。
只是那样一个聪颖的女子,只怕也不是好相与的。章致知的事情,满朝文武都知道其中的不平之处,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得怎么做,才能既不触怒到父皇的威严,也能让她感念到自己的好处呢?李念觉得,他真的要回去好好的想一想了。
客栈里。
当张蜻蜓源源本本的把事情交待清楚,章家二老并没有如想象般的痛哭失声,或是惊慌失措。他们的脸色虽然不甚好看,但眼神中却有一股共同的坚毅。
章有信从床尾翻出自己暗藏的旱烟袋,哆嗦着手却半天点不着。章清芳年纪最小,听不懂张蜻蜓所说的事,只见爷爷打不着火了,便伶俐的上前给他点了烟。章有信阴沉着脸,吧嗒吧嗒吸了几口,习惯性的把烟锅子往桌沿上用力一磕,发话了。
“没事儿只要不掉脑袋,这官不当也罢咱回乡下去,少不了谁一口饭吃。三闺女,你安排一下,让爷爷去看看你爹。那孩子打小就心气儿高,只怕有些转不过弯来,咱得去劝劝,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可别想不开,糟践自个儿的身子”
张蜻蜓一听,唰地眼泪就下来了。
真正的知子莫若父,别看爷爷女乃女乃这些年都不在身边,可真的出了事,他们却是最了解章致知的。
“好孩子,别哭”章有信抹了把脸,把喉头的那股酸楚之意强咽了下去,勉强笑了笑,“真没事从前你爹给咱的钱,都在乡下给置了田地。就算你爹回了家,也是咱们当地的大财主,吃不着苦。嗳,这些东西要还给皇上不?要的话,咱这就回去把地都卖了还该皇上多少钱啊?”
章泰富红着眼睛道,“要是不够,把咱家的新房子也卖了吧。我还可以给人做工,也能挣不少的。”
张蜻蜓拼命的摇着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这样一群无比朴素而不掺杂任何功利的家人,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让她在南康找到了一种血脉根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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