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原是个老实人。在刑部衙门里已经当了快三十年的差了,也不过是从小周混成老周,从普通的小衙役混成个掌管十几号人的小头目。
虽说吃惯了公门里的饭,多少都会长出张仗势欺人的脸,但熟悉周叔原的人也知道,那就是个纸老虎,树叶掉下来都生怕砸到头,表面上凶归凶,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寘能下得了重手,狠得下之心之人。
又因不擅逢迎,在刑部里并没有太深的根系背景,故此今日,就理所当然的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接上级指令,到忆江南来拿一伙罔顾国法,在太子国丧期间聚众吃喝玩乐的百姓。
说实话,当瞅着这一屋子老老小小,几乎得有一二百口子人给他们的出现吓得心惊肉跳之时,他当时的手就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心中暗骂那举报之人,实在是太缺德了
这大过年的,乡里乡亲聚一聚又怎么了?怎么就障着那起子小人的眼,一定要来举报?要是些精壮汉子倒还罢了,可瞧瞧这满屋子的白发老人和垂髫幼童,这要是拿下大牢,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可是怜悯归怜悯,但身上的职责所系,由不得他不公事公办,“嗳,出来一个主事的,还有成年男人都站出来。老人把孩子看好,不许乱跑。”
这是他唯一可以小小包庇的地方了,只希望这些人能够配合,赶紧随他回衙门里去交差,至于老人孩子们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满屋子的人听到他的话之后,都把目光落到一个年轻的小妇人身上。瞧她这衣色打扮,象是老板娘模样,论起样貌,很是标致,颇有些大家风范。周叔原不敢多看,略扫了一眼,就垂下了目光。
小妇人此刻怀里还抱着个小女圭女圭,见他们进来,也没有惊慌,只把那孩子还到父母的身边,施施然走上前来,不慌不忙的问,“这位官爷,请问是谁举报我们聚众饮酒作乐的呀?”
各朝各代的律法中均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民不举,官不究。如非遇上官府巡查而被捉拿归案,差役们出来抓贼拿赃都是要有人举报的。但为了避免有人无中生有,颠倒是非,是以所有到官府来举报的人,都必须落下真实名姓。正当举报会有奖赏,但万一举报不实,可也是要追究其相应责任的。
这小妇人能够作此一问,证明她还懂点律法。但周叔原只是奉命出来办事,但究竟是谁举报的,他还真不知道。沉下脸道,“哪来这么多的废话?你男人呢?叫他出来,随我上公堂走一趟”
小妇人微微笑了,“妾身的相公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嗯……您要问的话,得麻烦大人去一趟边关,问问我家公公才行。”
周叔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普通妇人哪里敢如此回公差的话?莫不是她还有些来头不成?
“那你相公是谁,公公又是谁?”
小妇人笑容里隐约有一抹骄傲,“小妇人夫家姓潘,夫君名叫潘云豹。”
周叔原听得这个名,便隐约觉得有些耳熟,正在回想着,就听小妇人在他耳边悠悠道,“至于我家公公么,他老人家的名讳我这做媳妇的也不好说。只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边关,统领着南康兵马,做一个元帅之职。”
轰
周叔原的脑门子一下子就炸开了花,瞬间犹如五雷轰顶,震得他连魂魄都找不着了。姓潘,还当元帅的,整个南康国妇孺皆知只有一位
回过神来的周叔原只有一个念头,他给人陷害了,还是大大的陷害了让他带着这十几个手下,来捉拿潘大帅府上的儿媳妇,他就是长了八个脑袋也不够人这么玩的呀
还有那个潘云豹,不就是京城四大著名纨绔虎豹豺狼里的一个么?听说最近是消停了,给他老子带上了边关,好象还立了功劳。不管是真是假,在前方打过仗的能有几个不是杀人如麻的?
周叔原只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不是给人五马分尸,就是给乱刀砍死吧?不少字
张蜻蜓倒是觉得这个官差心地不错,就冲他刚才只要带管事的男人走,就没存在着难为他的意思。可一报出公公和小豹子的名号,还是把这位大叔给吓坏了。
瞧这脸白的,简直都赶上了外头屋顶上的积雪了。好心问一句,“您没事吧?不少字”
周叔原直愣愣的转过脖子,抖着嗓子道,“小……小人冒犯了,告退,告退”
这两个字习惯性的一出口,他忽地就回过神来。是啊,他干嘛傻不愣登在这儿给人当枪使?他可以回去呀可以说自己没找着人,或是扭了胳膊摔了腿,再不然就是旧病复发,突然倒地不起,总之只要不是他把人给拿回去,潘家父子找他干嘛?
差役们就见从来都是按部就班的周老大,忽地就跟喝了两斤烧刀子似的,脸红脖子粗的吼,“还傻站着干什么?都给我滚,快滚”
“嗳嗳”张蜻蜓一看这可不行,要是把这位吓跑了,接下来的戏可怎么唱?赶紧把人拦住,“官爷,既然你也是奉命行事,就这么走了,回去怎么交差?”
哎哟我的姑女乃女乃,周叔原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个不必您担心了,是小的该死,没弄清情况,冒犯了少夫人,还请多多包涵告辞,告辞”
张蜻蜓一看这样可不行,这人也太老实了,得吓吓他才行。于是放下了脸,“你以为我这儿是什么地方,任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周叔原真是想挖个坑给自己埋起来,他怎么就这么倒霉,摊上这桩差事了呢?看看,到底是把人给得罪了吧?不少字
得既然是衙门里头有人暗中使坏,把他推下了水,那他为了自保,也就只能破釜沉舟了,“少夫人,那依您说,现在该怎么办?”
不用多加考虑,周叔原已经做出选择。比起得罪那隐在后头不知是何方神圣的阴险举报人,他还是先抱好元帅府的大腿比较靠得住。再说了,周叔原心里也憋着一口气,这样利用人也实在是太无耻了吧?不少字既然你们不把我老周放在眼里,想拿我去填炮灰,索性我就投靠这边了,看你们还能怎么办
很好张蜻蜓对这个知情识趣的周大叔又多了份好感,“为了免你难做,我可以带着所有的人随你上公堂走一趟。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周叔原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忽地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张蜻蜓挑眉轻笑,“给我把那个举报人找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要跟我们老潘家过不去”
这……周叔原只觉脑门上有些冷汗都冒出来了。毕竟在官场打混了三十年,他隐约猜出些了,这是有人要捋潘府的胡须呀
可是他现在还有退路么?把心一横,周叔原抱拳道,“劳烦少夫人稍等片刻,那下官这就去查问”
可以,不过张蜻蜓还有个要求,“为了证明我们的清白,现在所有的人都跟我一起,退到隔壁房间去,周大叔你留几个差役看管着我们,免得到时说不清楚”
周叔原瞧着那些桌上才略动少许的酒菜,心下诧异,张蜻蜓此举,不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么?可是他也不敢反驳,依言行事后,回了衙门。
张蜻蜓安抚了伙计们,耐心的就在此处等待。想来,某人应该也布了眼线在此,现在得知这样的消息,恐怕就有些坐不住了吧?不少字
吴德真是坐不住了,一把抢上前,问那管家,“你说什么?衙门要来拿举报之人?”
“是。”管家哭丧着脸,一脸的倒霉相,派去举报之人可是他娘家的亲侄儿。那孩子倒好说话,给了串钱就欢天喜地的去办事了。只自家老婆可是个母老虎,一听说此事惹上了官非,生怕伤着娘家侄儿,立马在家拍桌子摔碗,逼着他出面解决,并且扬言,若是他不解决,就让侄儿供出吴德。
不过家里的母老虎闹归闹,有些话却说得非常中肯,“这些可都是官爷们之间的事,干啥非逼得咱们这起子做奴才的挡在前头?你瞧瞧万金虎,那么壮实的一个人,因告章家之事吃了一顿板子,命就去了大半条,老爷给的那点赏钱,还不够买药的。若是折了性命,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谁管?你可不要死心眼,等着把命都搭进去了,难不成还要我们孤儿寡母的上街头讨饭去?”
所以管家暗藏了个鬼心眼,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子,然后告诉吴德,“我家那混小子实在是年纪小不懂事,官差一上门,就把老爷您给抬出来了。老爷,您说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还能怎么办?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事情的发展虽然与他想象中略有不同,但应该基本还在掌控之中。吴德微眯了眼问,“那潘少夫人在酒楼之时是否给拿个正着?”
管家一听就明白过来,忙不迭的道,“是,听说地方和东西都封了。就是想捣鬼,那厨子也是跑不掉的。爷,咱就是上了公堂,也一告一个准”
吴德微微颔首,冷笑起来,“那本老爷大义凛然,指证官宦人家也没什么不对。走去准备一下,到公堂之上会会这位潘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