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边关每当有出征得胜的将领归来,皇上除了在朝堂之上进行封赏,晚上还会把有功的高级将领们留在宫中赐宴,以示荣宠。
这个潘家人都知道是惯例了,故此虽然心急,想等着潘云龙回来见上一面,但大家也知道肯定会很晚,故此仍是各干各事,只说到明早再见罢了。
可当邀请潘秉忠进宫赴宴的圣谕突然传到潘府时,除了病榻上的小谢夫人和闭门谢客的潘云祺,着实让一家子都吃了一惊。
虽说潘茂广没有回来,但往常按照这样的情况,也只是将赏赐送来便罢,并不会邀请家中旁人进宫赴宴。现在皇上忽作此举,到底是普普通通的一次恩典,还是摆下了鸿门宴?
卢月荷心中一紧,赶紧给那来传圣谕的小太监暗递了一大锭银子过去,压低了声音问,“我家祖父年事已高,酒量又浅,恐怕君前失仪。请问小公公,能告罪不去的么?”
那小太监从袖中接了银子,掂掂份量很是满意,呵呵一笑,“少夫人不必担心,皇上兴致很高,不仅请了贵府的老太爷,象是忠顺王府、昌平王府、还有武烈侯府等等这些家中有子侄参战的公侯之家都已经派人去请了。皇上说,就算是本人没有回来的,也要请家中长辈去坐坐,颂扬他们为国培养出栋梁之材的教养之功,也给万民做个表率。至于饮宴,您就更不必担心了。因太子丧期未过,皇上早已下令只准备些家常米酒,可没有烈性伤身的。”
既听如此一说,卢月荷略略放下了些心肠。可张蜻蜓觉得此事怪异,拉她到一旁窃窃私语,“既然是太子丧期还未过,皇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兴致?把这么多人召进宫中,会不会跟我爹似的,全都扣起来?”
这倒不会,毕竟没有正当的理由,无故扣留这么多的朝廷大臣,那可是会引起朝野震荡的。但是皇上此举,确实透着几分古怪。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卢月荷一时也左右为难。
潘秉忠颤微微的站起身道,“便是君要臣死,臣亦不得不死。爷爷年纪都这么大了,便是有什么,也不怕了。这个时候,茂广还领军在外,要是我不去,岂不更叫皇上疑心?你们去让那小太监稍坐一会儿,我去换了官服,就随他入宫。”
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为了吴德的事,潘府相当于已经狠狠的打了东宫一记耳光,要是连皇上下诏赴宴都不去,那真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一家子赶紧帮潘秉忠收拾出当年的盔甲,虽然只是七品的朝服,但若要入宫,还是得一丝不苟的穿戴整齐。
送他出门前,潘高氏瞅着老伴那一把花白的老胡子在寒风中飘啊飘的,忍不住就要哭,这万一要是有个好歹,可就是最后一面了。
潘秉忠心里一样难过,却转过身子,只是对着长子和两个孙媳交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把家好好撑着。不行……不行就让云凯带着平儿,趁天夜赶紧出去避一避,好歹……”好歹也是给潘家两房都留个根。
听他这话,大伙心里头更难受了。潘高氏瘪了嘴角就想嚎,却怕宫里来的人听见,让张蜻蜓扶到一旁,拿帕子捂着嘴,下死劲忍着。
卢月荷稳了稳心神,尽量保持镇定,“事情未必就坏到那个地步,爷爷您到了宫中跟云龙也说一声,若是皇上有些什么为难之处,不管有多难,都暂且应下,万事等一家人平安出来了再说。”
这话很有道理,潘茂盛也道,“哪怕是要夺了兵权,不赏赐咱家了,也什么都别争了。现在二弟在那么大老远的地方,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可也是鞭长莫及,咱们现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不如听大侄媳妇的话,先把一家老小的性命保住要紧。”
潘秉忠点头称是,虽说他们还不知道潘茂广已经暗中部署了许多事情,还安排了潘云豹回到京师,但即便是潘茂广此刻就在家中,恐怕对这样的局面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做臣子的总不可能无理由的违拗圣命,若是真的胆大包天的做了,那就算是皇上不追究,世人的口诛笔伐也会把人给逼死。
所以,在皇上没有做出实质性伤害臣子的举动来之前,为人臣子的在明面上是没有一点办法反抗的。潘府后院,刚刚听到消息的蒋孝才拉着激动的想混入皇宫偷窥的潘云豹,作如是说。
他甚至比潘云豹更加心急,潘府起码还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可他亲娘都不知道他回来了。也不知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作为九五之尊,有时候可能一个小小的举动就会决定一个臣子的命运。
看着窗外黑而朦胧的寒冷夜色,在酒宴结束前,恐怕这京城里的许多人家都不得安枕了。
皇宫,武英殿。
虽说是给武将们的封赏酒宴,但头头脑脑的文官们也来得不少。还有一些年高德劭的老臣子们,比如谢长德也给请了来。
他到得比潘秉忠还早一步,潘云龙见着外公,急忙起身过去见礼。谢长德在扶起他的时候,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嘱咐一句,“万事稍安勿躁。”
潘云龙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他也觉得今日宴无好宴,早打定了主意装聋作哑。在场的不少老狐狸,心中存着可都是一样的主意,如此交待自家儿孙。
可皇上会不会这么容易的放过他们呢?谁也不知道。
等邀请的人都到齐了,皇上也准备好,要牵着孙儿上场了,“弘儿,你知道皇爷爷今儿为什么要请这么多人来么?”
李弘懂事的点了点头,“皇爷爷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孙儿。”
皇上微叹,“你能明白皇爷爷的一番苦心就好,那你说,万一有人问起吴德,你那舅公究竟该如何处置,你要怎么说?”
小男孩微垂下了眼,小脸上有些黯然,“错了就是错了,皇爷爷也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舅公既然犯了这样的大错,就应该依律处置。”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可若真是依律处置的话,吴德就要被杀头了。你的心里,真是愿意杀他么?”
李弘心中很是不忍,到底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杀他?是因为他平常对你很好?”
李弘想了想,略有些负气的道,“也不完全是这样。舅公虽然有错,是该处罚,可是潘府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递奏折上来回报,反而要在全京城百姓的面前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舅公是丢了脸,但东宫也跟着丢了脸。现在父王尸骨未寒,就闹出这样事来,他们潘家,是不是也太不把孙儿放在眼里了?”
“说得好!”皇上赞许的点了点头,“那潘家既然不把孙儿你放在眼里,你又待如何?”
李弘小大人般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道,“孙儿没办法。现在孙儿还太小了,不说潘大帅没把孙儿放在眼里,朝中肯定还有许多人没把孙儿放在眼里。潘大帅执掌天下兵马,又为国尽忠,孙儿不能治他的罪。再说此事,确实是舅公的不对,该罚的还是他。
不过皇爷爷,舅公一定要死吗?那潘家的二少夫人,她应该是知道舅公要抓她的把柄吧?却故意设了圈套让舅公来钻,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皇家的颜面,若是舅公该死的话,她这个妇人难道就不该罚?再有,既然潘家执掌天下兵马,又不服孙儿,那能不能想法削弱他的兵权?”
“你想得都对,但又都不对。吴德该死,却不是因为他犯的错,更重要的是,他害得东宫失去了天下士子的心。潘家该罚,也不是因为他们设计丢了东宫的脸,而是他们把让天下士子的心捧到另一个皇室子孙的手里。”
皇上幽幽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若你和那李思差不多的年纪,皇爷爷何至于忧心至此?怕只怕,有人想要绝了咱们红龙一脉,将这宝座另奉他人。”
“那咱们该怎么办?”
“所以你现在就要和爷爷出去,挽回那些臣子们的心。君臣之道,就如舟水,咱们想让臣子们心服,就得首先拿出诚意去打动他们。你年纪还小,爷爷又不能陪你长大,所以这些臣子就是以后你前进的水,你一定要学会隐忍,让他们觉得你将来会做一个有道明君,他们才会心甘情愿的辅佐你。”
李弘沉吟片刻,举一反三的道,“那孙儿还应该特别给潘家一些赏赐,对吧?”
皇上欣慰的颔首,“潘家这次虽然做得有些不给东宫面子,追根溯源也是吴德可恶。杀他一个虽是死不足惜,但他死了也未必就能挽回人心。所以你要学着,如何利用这些事情,一点一点的收服臣子的心。当然,适当的教训也是必不可少的,天威不容侵犯,对谁都如此!”
李弘似懂非懂的蹙着眉头,皇上也不强求,“走吧,你现在就跟着皇爷爷一块儿出去,看皇爷爷教你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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