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这是要去哪,为何不让崔公子跟着?”
“红袖,你听我说。我的好姐妹柳宣城被人杀害了,我必须去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对不起红袖,还将你拉下水,我知道你们俩都是为我好,要保护我,但是崔湜如果在的话,一定会三日期限一到就逼我回去。宣城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我也要先弄清楚缘由再回去,求你帮帮我。”
红袖见我哀伤,许是起了怜悯之心,宛然叹道:“那好吧,主子放心,奴婢一定随身伺候您,主子就尽快去查吧,奴婢会替您善后。”
“谢谢你。”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泪水已经湿了眼眶,拼命想要涌下来,只是这天色昏暗,她看不出来。
“主子不必客气,服侍您是奴婢的职责。”
有这么贴心的小丫头随侍左右,这是我感激柴绍做的唯一一件事。唯一。
我们的马车跑的飞快,到达皇都之时,已是我离开清雅小筑的第三日正午。
我拉着红袖,来到望春楼门前。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因为一个花魁舞姬的死亡而改变什么。我想,这就是风尘女子最悲哀的地方——活着的时候即使再风光,死后仍将化作尘土,没有一个男人会来情意绵绵的吊唁你,也没有一个女人会因为你的死亡而改变她们现有的生活,风尘女子死了,就像从此被吹入风尘,不过是轮回一场。
想混进望春楼去,我这个容貌可麻烦透了。我拉着红袖去买了两套男装换上,再剪下一撮自己的头发做成胡须贴在唇上方和下巴中间,打扮成两个公子哥们儿,大摇大摆的走进望春楼,来迎接的是个很面生的小女孩,十六七岁的年纪,估计刚入青楼不久,说起话来还比较生涩,倒酒的时候手都会打颤,今日生意出奇的好,来人全是皇家军官装扮,妓女们服侍不过来,老板娘都要腆着老脸在众人间穿梭调笑。此景正合我意,场面越混乱,我越可以隐藏身份。
刚坐一会儿,红袖就说肚子痛一个人去了茅房。我左顾右盼了半天,仔细观察,才发现众军官当中围着个妇人,身着蔚蓝色纱衣,做工精细繁复,她的面相不如穿着那般绝美精致,一举一动却也透出高贵雍容,不过似乎又多了三分豪爽,少了两分优雅,眉心一朵红云,原来是时下宫廷最盛行的梅花妆,那原本略显沧桑的脸上浮现一丝娇丽,看着年纪,应是二十七八。却不知是哪家的妇人,竟会跑到青楼里来大设宴席。
见红袖迟迟不来,我心中生疑,便也走去后堂找茅房,逐个寻过,却不见她的踪影。正纳闷儿着,忽见茅房后方有一道高墙,木门虚掩着,像是个后门。我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居然都没发现有个门,好奇间我探头往外看,竟发现红袖正拿着一块红色的砖石在墙上画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
“啊!主子。”听到我叫她,她好像吓了一跳,“没……没做什么呀……”,手中红砖立即丢到一边的泥草堆里。
“方才分明看见你在墙上画着什么。”不容她解释,我大步走过去,望向那面墙,原来是个桃花形的记号,“你在给谁通风报信呢?”我的眼中露出不悦。
“主子,我……”
见她低下头,我的怒气更是腾的一下窜上心口,“枉我对你如此信任,你竟然敢出卖我!”
红袖急的只知道哭,啪的一声跪坐在地上,扑去失声抽泣道:“主子冤枉啊,红袖不敢出卖您。”
“那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她半天哭得说不出话来,我暗中揣测,“你沿路上都在给崔湜留记号对吗?你想引他来抓我回去对吗?那你昨天忠心耿耿的样子,全都是装出来的?”
“主子求您原谅,红袖知道主子是来寻仇的,奴婢不敢阻拦,只是奴婢不会武功,怕保护不了您,所以才暗中联络崔侍卫,以防不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奴婢绝没有害主子之心啊。”
她哭的伤心,我也不忍再责罚,事已至此,想必崔湜也快要寻到我了,我必须在那之前打听清楚,柳宣城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一把将红袖从地上拉起,不再多问,只是安静的回到大厅里。刚坐回饭桌,旁边那桌不知为何喧闹起来,看样子是哪个妓女招待不周惹到贵妇人了,只见她颐指气使的样子面目十分嚣张可憎,老板娘赶忙跑过来赔不是,可贵妇人压根儿不放在眼里,一个劲儿的责骂那妓女,原来是倒茶时不小心弄湿了贵妇人的衣袖。从没见过这样挑剔的客人,何况还是个女人。
先前接待我们的小女孩这会儿上菜了,我把她拉至身边坐下,道:“姑娘先莫走,回答我几个问题。”
“是。公子请问。”
“这个贵妇人是何人?”
“公子不是燕国人吧。”
我心中一惊,以为被她识出了身份,赶紧遮掩道:“姑娘真是好眼力,我们兄弟二人乃是周游列国的商贩,途径西梁女国来到贵国,不知这妇人是何权贵家的千金,竟如此嚣张跋扈。”
“她呀,是咱们大燕国的长公主,慕容敏月。”
“你说什么,长公主?”
“是呀。”
我冷汗狂冒!长公主,那不就是柴绍家里的大老婆?难不成发现驸马在外面偷腥,专程找到望春楼来寻我了?那女子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浅笑答道:“公子真聪明,正如您所想,咱们的长公主和驸马爷一向夫妻不和睦,此次她来望春楼寻衅,其实就是想找出驸马爷在外面的相好。”
我猛抽一口凉气,真是来找我的!那年轻女子又道:“不过公子莫惊吓,她要找的人昨日已经被整死了,她今日带着重兵在此设宴,多番刁难陪客的姑娘们,必定是想给大家一个警告,谁要是再敢招惹驸马,就会和昨天被整死的柳姑娘一个下场。真是可笑,堂堂的公主为一个妓女争风吃醋,还闹得满城风雨,传到别的国家还不笑掉大牙。看她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了,怎么会如此……”
我打断她的话:“等等,姑娘方才说,昨日被整死的……柳姑娘……莫非是,柳宣城?”
“正是。公子您也听说过?想不到柳姑娘的舞艺闻名大燕国,就连像您这样远道而来的商客也有所耳闻啊。她的确是天下第一舞姬,只可惜,哎,偏偏惹上了驸马爷,落得这般下场。可惜了,可惜了。长公主可真是心狠手辣,将柳姑娘灌入毒酒,又剥光衣裙,当众羞辱鞭打,死后还把她的尸身悬挂于望春楼门前吹了一整夜的风,第二日一大早又丢弃到烂菜堆里,尸身已然腐烂发臭,香消玉殒……”
我再也听不下去,原来真诚待我如亲人的宣城姐姐,竟是为我而死,慕容敏月跑到这里来找驸马的情人,而我碰巧已被接走,所以她成了替罪羔羊,成了我的牺牲品!
不——不要这么残忍!我好不容易有一个交心的朋友,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她,为什么?为什么要无情的夺去她的生命。为什么要给她这么残忍的死法?她生前是多么爱护自己的容颜,多么注意保养,她的身躯几乎就是生命,为什么要让她满怀屈辱的死去?为什么!!!
我愤然起身,朝那恶毒的贵妇人冲去,就想要质问她。崔湜不知何时冲进来,一个箭步将我拉住,厉色道:“主人不可失了方寸,她是公主,外面还有重兵把手,您斗不过她们的!”我拼命反抗,拼命想要挣月兑他的手,可是无力,他和红袖二人一齐将我拉出望春楼。我几乎快要疯掉了,宣城姐姐的仇人就在我眼前,我却没有能力杀掉她,替姐姐报仇雪恨!
我被他架到马车上,红袖紧跟其后,眼里满是担忧。我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有力气挣扎,体内像是被人掏空了一般,感觉空荡荡的,只剩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除了一直用愤怒与怨恨的目光盯着崔湜,此时已经是别无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