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才发现屋里根本就不是我想象的画面。二少爷既没有衣衫不整,也没有全身扎满针,反倒是两个男人优哉游哉地坐在内室正中央的八仙桌边上喝着茶、吃着花生米。
我就纳闷儿了,难不成俩男人也兴说悄悄话?先前还故意把我给排挤出去?
我附在外厢房的墙根处约着身子偷听了半天,谁料想这俩大老爷们儿说话声音如此之小,根本就听不清楚。我蹲着也嫌腿麻了,挺着肚子也难受,最重要的是害怕他俩发现我,那佟北羽大夫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想必对吐纳之道亦是甚为了解,万一我在这偷听,来个呼吸紊乱什么的,被他逮个正着,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想到这,我便大摇大摆掀开了内屋门帘,喧哗着走了进去,一边走还一边说:“受不了啦受不了啦死油条,你家的女人们怎么都这么难缠……”嘴上打着哈欠,两臂伸着懒腰,一副睡眼惺忪困得不行的模样,我也不去看他们两个人,径直朝内屋那张大床走过去。
佟北羽就算再傻,也该知道我二夫人需要休息,他得闪人了吧?
果见二少爷一溜烟站了起身子,不知是不是跟那佟北羽使了眼色,他就识趣地退了出去。二少爷走到我旁边,一副没事人儿的模样问道:“我的好娘子,到底受什么气了?”
“你问我,还不如去问问你那未来的小妾呢。”我也不看他,月兑了鞋袜就想往被子里钻。这几日来我和二少爷虽共处一个屋檐下,但都是我睡内屋,他打地铺,所有的下人到了夜半时分都是禁止入内屋伺候,只准在外屋待命的。二少爷精明的很,生怕自己打地铺的事情落了下人们口舌。二少爷在这件事情上对我还算规矩。
他挠挠头,似乎不打算让我睡得踏实,这回是头一遭的一坐到我床沿上来了:“我哪里有什么未来的小妾,这辈子只你一妻足矣,再给我半个也吃不消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又没打你骂你,怎就吃不消了?”
“自然是娇妻太美,欣赏不过来,所以吃不消。”
听了这话,我连忙伸出手指用力点了下他的眉心:“你就会油嘴滑舌。”
手指却被他冷不防地抓住,倏地一下拽到他唇边,温润的气息吐在指尖,他的湿润双唇轻吻了下我的手,这才安慰似的道:“好娘子快别生气了,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生气,岂不是苦了自己便宜了别人。”他满目柔情蜜意地看着我,害得我竟也有一阵子心猿意马了起来。
用力甩甩脑袋,不想被这表象所蒙蔽。谁知道这死油条是不是又在做戏呢
“方才佟大夫不是说要给你针灸的吗,我怎么见你衣服都没月兑?老实说,你身上肯定一个针眼也没有吧?你们俩密谋什么呢?”
“娘子不相信我,那我现在月兑了衣服给你看看好了。”语音刚落,他便开始解腰带。我猛地抽回手,抓起两个被角狠狠将自己脑袋捂住。这等光着身子的场面,不看也罢,反正我自己心里清楚二少爷是个有秘密的男人就够了,具体什么秘密,只要是跟我无关的,还是别打听得太清楚,招来横祸。
脑袋捂在被子里,我一声不吭,隐约着听到武攸暨的脚步声远去了,大概是想让我好好休息。又过了片刻,外面院子里传来丫鬟们嘈杂地争论之声,想必又是一群为了佟北羽而花容失色的主儿,我抿嘴一笑,掀开被角露出半张脸,好让自己呼吸更通畅,接着便在若隐若现的嘈杂声中睡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我从丫环小红那里学了不少看账本的要领,自己领悟能力还算不错,好歹是看习惯了那些数着排版的繁体字,那个时候还没有出现复式记账法,每一笔进出的款额都是按日登记的,查起帐来十分不便,就算被我看出了猫腻,由于不是复式记账,我又没办法逐一去质问当日掌班的掌柜,所以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那有疑点的账目继续摆在那里。
这些疑虑,我也只敢向二少爷提,其他的人没办法信任。二少爷告诉我说,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大哥那屋掌控着实权,他劝我先不要跟他们大动干戈,就算看到了猫腻也假装不知,只要老夫人不问起,自己心里有个数即可。
有了这道“旨意”,我那不服气的性格便开始作祟了,我吩咐碧裢专门找来些空账本和纸墨,从我接手看账册的那一日开始,每次查账的时候,我都将那些财务数据按照自己熟悉的简体数字和复式记账法归类到新账册里面,并且从不把新账册给外人看。碧裢最初瞧见了,只称是一句也看不懂,因为我用了很多现代会计学的专业术语,例如“主营业务收入”、“营业外支出”、“累计折旧”等等,我在账册上细致地画了表格,汉字全部写的是他们不熟悉的简体字,而且还是横着排版的。我想,就算这些新账册落入坏人之手,他们也未必看得懂
第二个看过新账册的人,自然就是二少爷了。我对他不会顾及,便细致入微地替他讲解了那些专业术语的用意,以及新记账方式的优点。二少爷初看的时候也是半句不懂,经我讲解了数次,他总算明白不少,还直夸我有本事。
第二个月再去查上月的账目时,我从自己修订新账册查起,一目就了然了。果真是大少女乃女乃做了手脚,新城那边其中一家亏本很厉害的钱庄,其实大部分款项都被划归到一个姓“司马”的大客户名下,我猜测此人很有可能是皇太子,就算不是皇太子,那也必定是皇室权贵之人。
这笔款项每个月高达数百万两纹银,皆是民脂民膏搜刮而来,北魏国姓司马的又不多,皇室占了一大半,大少女乃女乃那厢肯定撇不清关系的。
在大少女乃女乃的账册上,因着只按照日子记录单笔款项,有许多可以作假的地方,例如横空添一笔“大客户司马氏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存现银三千两”,这样的数据完全没有可查证之处,全凭大少女乃女乃一人说的算。可是当我对照着自己的新式记账法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司马氏根本没有存过钱,钱庄里面百姓存款只要是定期的,都进了司马氏名下。
难怪皇太子和武大少爷关系那样亲密了
我将这个秘密告诉给二少爷的时候,他反而一点也不惊奇,仿佛早就知晓一切了似的。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瞧着我,完全不会想到我一个村妇能查出这么多秘密。
我莞尔一笑,只告诉他说:“这正是我自己在药田村做绣活、卖绢布的时候,想出来的记账方法,因为和牛大嫂一块儿要忙的事情太多了,除了做绣活,农活也少不了。牛大嫂大字儿不识一个,家里很多账目都是我在操心的。”
二少爷又问了:“那为什么娘第一次唤你去书房见三十一位商户总管的时候,你会那么不情不愿的呢,我还以为我家娘子不谙世事,淳朴善良呢。”
我一听这话就来了气:“谁说会看帐的女人就不淳朴、不善良了?死油条你瞧我现在哪一点不淳朴、不善良?”我的小嘴嘟起老高,手里两本账册唰的一声重重摔在书桌上,满心都是怒意。人家拼死拼活帮你们武氏理财,你这个当少爷的还挑起刺儿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二少爷这回果然急了,赶紧收拾好桌上账本,毕恭毕敬递到我手中:“好娘子,是我错了,是我乱说话,好娘子就原谅我吧……”
鄙人最受不了的就是一大老爷们儿冲我撒娇了。我看着二少爷又重重地捂住心口,佝偻着背脊,大咳三声,满目疮痍,一副旧病复发不长人世的样子,我就一阵好气又好笑。
“得了得了,别装了……”
收拾好账本,我们二人心里都有了数,这武家谁是黑脸,谁是白脸,以后可得认准了走着瞧啊。
碧裢唤了声是否要传午膳,我见外面艳阳高照,模模大肚子还真饿了,小宝宝现今已有近八个月大,安全起见我一般都不会出长春园,所有起居都在园子里面进行,就连晚膳也免去和老夫人、大哥、嫂子们一道用。这待遇享受了一个月之久,算是我在武家过的最逍遥快活的日子。
方才就顾着生气,一肚子的闷气消了以后,饿得我两眼开始冒星星了。我看了一眼二少爷,见他也是关切地看着我,想来他饿与不饿也会听从我的安排,于是我便对碧裢那丫头说:“传膳吧。”
难得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少爷会和我同桌而食,今日我的兴致一下子又好了起来,将先前查账的事情早就抛诸脑后了。
“听碧裢那丫头说,三姨娘马上要生了,佟大夫最近几日经常往三姨娘屋里跑,那屋的丫鬟们都快喜疯了?”我吃着二少爷夹到我碗里的菜,享受着二少爷给我盛的鸡汤,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其实过的是神仙般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