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西院儿,谁不知道杜姨娘受宠,谁不知道自打她进了门,老爷歇在她房里的时间最多?
那时,姜氏曾以为,这位看上去情深似海、痴情不渝的老爷,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男人罢了,男人的通病不都是这样么,喜新厌旧。有了新欢,哪里还顾得上容颜尽毁的旧爱?
这个认知,曾经让姜氏狠狠地高兴过一阵,玉卿被宋元义冷落,这让她终于找回了一丁点儿自信,让她觉得自己终于摆月兑了那个女人带给自己的阴影。
在姜氏看来,失去了宋元义庇护的玉卿,已经是一枚废棋了,不需要自己再变着方儿地让她难堪,因为她本身就已经够难堪了。虽说是废棋,自己却可以废物利用,于是自诩聪明的姜氏,做了她这辈子以来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将玉卿抬成姨娘。
最初宋元义是不肯接受的,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不肯,他一心想把玉卿送离京城,在郊外买个小院儿,安置两三个仆人,让玉卿平静地安度余生,但打定了主意要废物利用的姜氏哪里肯,只说是离得远了,她放心不下,硬生生地将玉卿调去了墨苑伺候。
过了一个月她就后悔了,虽然她的目的算是达到了,杜姨娘失宠了,可问题是,从那以后,宋元义便成日呆在书房里,除了上朝,哪里也不去了。最让姜氏气恼的是,种种迹象表明,宋元义和玉卿根本没有圆房,两人就这么清清白白地腻在书房里,谈天说地,辩古论今,哪里像是主子和小妾的关系,倒像是情投意合的好友似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最后是姜氏按捺不住,使了点儿小手段,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也正是那一次,玉卿怀孕了。
为此,她如今深感后悔。因为在玉卿怀孕后,宋元义对她的宠爱简直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如今的这一切,无一不是她亲手造就的,她怎么能不悔恨交加?
“我不甘心看到那贱人的孽种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我这心里就难受”姜氏手握成拳,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回想起旧事,滔天的悔和恨,几乎要把她掩埋。
她当然不可能后悔当初那么对待玉卿和清语,她不过是后悔自己没早早结果了玉卿的性命还一手促成她跟自己丈夫的好事罢了。
洪嬷嬷见她越说越是不堪,忙起身坐到床边,低声劝道:“夫人,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当心隔墙有耳呀。”
姜氏身为嫡妻,要弄死个把小妾,当然没人吃饱了撑来管她,但是若是弄死了庶出的儿子或女儿,那可就不一样了,除非这孩子没出生,一旦落了地,那可就是这家的主子了,出了事一经查实,休妻还是轻的,罪行恶劣的,杀头也是有的。
这也是为什么姜氏想尽了各种办法折腾清语,却始终不敢一包毒药弄死她的原因了。
因为是先皇赐婚,所以宋元义不能休她,也因为是先皇赐婚,姜氏不敢杀清语,否则便是打了先皇的脸,会给世人留下了话柄:“先皇赐给侯府的嫡妻,竟然是个容不下庶女的妒妇。”到时候倒霉的不仅是她自己,只怕连姜家和宫里那位太妃都会受到牵连。
姜氏凄凄惶惶地道:“听见了又怎么样?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洪嬷嬷叹了口气道:“夫人想想少爷和小姐们,八少爷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郎,前途不可限量,夫人难道就忍心带累了他?”
姜氏怔住了,是啊,用自己这一大家子的前途,去换一个贱人生的孽种一条命,值得吗?
“可是我不甘心。”姜氏冷静了些,咬着牙不愿松口。
洪嬷嬷道:“奴婢知道夫人不甘心,且先让她再蹦跶个两三年吧,待她嫁了人,夫人再动手不迟,到那时,横竖是在她婆家出的事儿,谁能赖到夫人头上?岂不是两全其美?”
姜氏有些惊讶地看着洪嬷嬷,呐呐地点头道:“嬷嬷说得有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洪嬷嬷勉强笑了笑道:“夫人不过是被气糊涂了而已,想通了就好了。”
姜氏这才注意到洪嬷嬷手上缠着白纱布,纱布上已经透出了点点血色,忙一脸关切地问道:“嬷嬷受伤了?要不要请李大夫来瞧瞧?”
洪嬷嬷摆了摆手道:“没事,夫人不必担心,方才已经包扎过了,不过是破了点儿油皮,哪就那么娇贵了?倒是夫人,您这些日子就好生养养身子吧,待养好了身子才能说以后的话。”
姜氏点了点头道:“嗯,我最近的确是被气昏了头,做了许多糊涂事,以后我再动气,嬷嬷记得提醒我。”
洪嬷嬷点头道:“是,奴婢省得的。”
主仆二人又说了一番体己话,一说便是一个多时辰,似乎全然忘了外头还有两个姨娘在等着,幸好杜姨娘和李姨娘是跟着宋元义来的,进来的时候玉春给这两人看了座,否则还不知得站成个什么样儿。
不过,尽管姜氏主仆二人有意无意地拖延时间,但在天黑之前,还是不得不跟两位姨娘把交接办了,把对牌及各种钥匙、名册,统统交给了她们。当然,这其中的刁难与刻薄,不是几句话说得完的。
再说清语回了芷兰苑,并不知道因为自己跟姜氏对着干了一回,便引起了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依旧把日子过得跟往常一样,每天一早去镇国公府,临到傍晚才回到侯府,只是每隔两天休息时,真的没有再去颂兰苑请安了。
至于说辞,宋元义早就安排好了,第二日下朝后便请了宫里的王太医回来,替姜氏瞧病。
王太医是个实在人,是那种有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拐弯抹角的人,替姜氏把了脉后有些不耐烦地道:“夫人这是老毛病了,肝火旺盛,虚火上浮,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需心平气和地静养便成,还按上回开的方子拿药即可。”
王太医颇恼姜氏这种没病装病的行为,连方子都没开,说完这番话便板着脸走了,宋元义送他出去后回到颂兰苑里,又再对姜氏做了一番思想工作,这回姜氏倒是不怒不气了,却是躺在床上,把脸朝着墙壁,对他的苦口婆心来了个充耳不闻。
宋元义无奈,只得离开,第二天下了早朝又去请了个善于看风水算八字的阴阳先生回来,请他看看颂兰苑的风水格局可有问题。
因为忠睿侯府是前朝王爷的府邸,所以风水布局什么的都是极好的,那阴阳先生看了一阵,没看出来有什么碍主的破局,便请宋元义把姜氏的生辰八字交给他算算。这一算之下,就有问题了,这位先生推算出来,姜氏的生辰八字跟属羊且生在十月的人相克,但凡属羊且生在十月的人,最好不要靠近这座院落方圆半里以内,否则主家的身体会受到影响。
宋元义郑重地把这位神神叨叨的阴阳先生亲自送出了大门,回来后便让杜姨娘和李姨娘二人挨个儿地核对整个西院儿属羊的人的生辰八字,但凡生在十月的,一一都列在名单上,以方便今后给她们安排不用靠近颂兰苑的差使。
这样一番排查下来,清语肯定是被列在不能靠近颂兰苑的名单里的,她恰好是丁未年十月生的人,属羊,又生在十月,合乎那阴阳先生的要求。名单上另外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十小姐宋清秋身边的小丫鬟,还有一个是打扫花园的粗使丫鬟,另一个是厨房里的一位厨娘,那粗使丫鬟和厨娘倒还好说,原本就没机会接近颂兰苑的,倒是清语和那个小丫鬟,被宋元义叫到墨苑里来,再三告诫,不得靠近颂兰苑半里范围内。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在清语的暗暗窃笑中定了下来。
不用去颂兰苑受折磨的日子是美好的,尤其是在颂兰苑的四玉被许给了侯府位于郊外庄子上的几个总管的儿子后,清语的日子更是越发地美好起来,姜氏没了管家权,爪牙也被剪了个七七八八,估计她短期内是不要再想找自己的晦气了。
愉快的日子总是过得比较快,一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
因为过节的缘故,安国夫人特地放了清语三天假,让她好好玩几天。这倒是让清语想起了从前的长假,不过,从前的她对长假充满了向往和期待,如今却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从前放长假时,有父母在家中期待自己回去,有闺蜜等待自己陪她们玩闹,而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期待她,等她,没有人在家中盼着她回去。
对家的想念和渴望,在月圆时节越发地明显起来,越发地让她觉得形单影只,孤独不已。
不过,幸好靖国公府举办了这个什么相亲游园会,让自己有机会跟一群狂欢的人一起孤单。
清语在靖国公府的花园门口下马车时,自嘲地想着,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一抹苦涩的笑。
随后,清芳、清缈和清秋也跟在清语身后下了马车,因为清缈和清秋都还年幼,所以即便是四个人外带四个丫鬟坐同一辆马车,也不会显得很挤。
另一辆侯府来的马车这时也停在了花园门口,清莲、清雅和清秀依次从马车上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清语总觉得今日的清莲跟平日似乎有些不同了,模样倒是没有变,依旧是那么的美得不可方物,而且表情神态也依然是如往常那般清高冷傲,但是清语总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不过清语始终没分辨清楚,清莲到底是哪里不同了,出于好奇,她频频地看向清莲,待姐妹几个被靖国公府的嬷嬷迎进了花园后,她才总算想起了清莲到底是有什么不同。
她看自己的目光不同了。
以往清莲看自己的眼神除了鄙夷和不屑外,还有深深的厌恶,那种看见肮脏生物的眼神,那种生怕多看了自己一眼便会脏了她的眼睛似的眼神,清语至今印象深刻。
但是今日清莲看她的目光却跟看其他几个姐妹的目光几乎一样,虽然也清高,虽然也带着些冷傲和隐约的优越感,没有厌恶、鄙夷、不屑,倒是让被清莲鄙夷惯了的清语有些模不着头脑,并且深感不习惯。
一想到自己竟然会觉得不习惯,清语便在暗中狠狠地啐了自己一口:真是受虐狂。
总算把那段沉重且无奈的往事跳过去了,写姜氏这个疯子,写得都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