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就请,我还会诬赖她?”杜如月浑不在意地冷笑了一声,然后便转头对身边的丫鬟吩咐起来,还没等她嘀嘀咕咕地说完,便听见阁楼里头传来一道清朗且浑厚的声音,“不用请,老夫自己来凑热闹了。”
话音刚落,一位年约五六十岁、身材微胖、容貌生得很是喜庆、身穿浅棕色长褂子的老人从阁楼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四个灰衣少年。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精神气儿十足,折腾了半下午,还不嫌累,还有心思争这些无谓的东西。”这位祭酒大人笑眯眯地扫了众人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了这么一句。
清语听了祭酒大人的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还跟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较真儿,未免有些以大欺小了。
不过她的这个念头才在脑子里一闪现,便立刻被打消了,因为,这时杜如月正指着她,一脸正义地道:“大人,并非如月喜欢跟人争什么,实在是如月容不下有人这般明目张胆地舞弊,还摆出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若让这等宵小之辈得逞,让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士子情何以堪?请大人明鉴。”
清语并没有立刻反驳杜如月的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了祭酒大人。既然祭酒大人已经亲自到场了,那么是非曲直自有他公断,想来这位主持了历届诗文节的国子监祭酒,必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袒护任何人,自毁羽毛。
祭酒大人听了杜如月的话,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杜九小姐心怀天下,让老夫好生敬佩。不过,杜九小姐指宋六小姐舞弊,可有证据?”
杜如月咬了咬嘴唇,忍住满腔怒火道:“暂时没有,但是京城谁人不知,宋六小姐不过才师从安国夫人月余,她的诗作却打败了yin浸此道十几年的才子才女们,不是作弊又是什么?还望大人明断。”
祭酒大人闻言笑了笑,不置可否,转眼看向清语道:“宋六小姐可有话说?”
清语朝着祭酒大人一礼道:“清语不曾舞弊,还请祭酒大人还清语一个清白。”
祭酒大人点了点头,转头对跟在他身后的灰衣少年道:“去把宋六小姐的命题诗找出来,另外把经手那幅命题诗的人也请过来。”
其中一个灰衣少年应了声是,转身进了阁楼里,片刻后便捧着一个托盘,带着另外一名灰衣少年出来。
跟出来的那名灰衣少年清语认得,正是替自己递交命题诗的那位少年。
“小的见过大人。”
祭酒大人道:“你把宋六小姐作命题诗时的情形详细说一遍,当时她跟谁在一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仔细讲一遍。”
“回大人的话,宋六小姐当时是与三位小姐在一起。”那少年指了指跟在清语身旁的白水心、薛沐紫和清缈三人,恭谨地道:“正是这三位小姐,不过当时宋六小姐并没有说什么话,看过命题后便取了纸笔写了命题诗,小的当时说,可以替小姐将诗作转交给祭酒大人,宋六小姐便将诗作交给小的了。”
祭酒大人点了点头道:“好了,你可以退下了。杜九小姐,你可听明白了?宋六小姐没有任何违规逾越之处,答这命题诗皆是按部就班而来,至于其他的,待诸位看过宋六小姐的诗文再说吧。”
祭酒大人话音一落,捧着托盘的灰衣少年便将托盘里的两卷纸小心翼翼地取出,摆放在案桌之上徐徐展开,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那两幅展开的纸上。
第一张纸排头的是一首没有落款的命题诗:
咏荷
八月京都初入秋,
新荷娉婷傲绿舟。
佳人遥隔层层碧,
独坐孤冷浅浅愁。
素染铅华朱颜冷,
香风拂乱云鬓秋。
袅袅芳魂为谁驻,
别样莲池一种幽。
在场诸人先前便读过此诗,而且大多数人也在此命题诗下题了自己的和诗,如今得知这首诗竟然是只学了一个月诗文的宋六小姐所做,心中既有几分感慨惊叹,也有几分怀疑和不信。
诗不见得是顶好的诗,但诗中清冷佳人的形象却被寥寥数语勾勒得生动而饱满,看似是一首咏荷的诗,实则是在描写一位如莲花一般清冷女子的情思。
这样的诗,出自一位人称“绣花枕头”的闺阁小姐之手,让人难以置信也在情理之中。
祭酒大人对杜如月道:“杜九小姐现在亲眼见了宋六小姐的命题诗,可还有疑问?”
杜如月打死也不相信这诗会是清语写的,她怀疑清语早就背下了许多常规的命题诗,否则哪里就能信手拈来?要让清语原形毕露,也不是没有法子,杜如月冷笑道:“自然是有的,如月怀疑这诗并不是宋六小姐本人所做。”
祭酒大人脸色一沉道:“怎么,杜九小姐怀疑老夫事前泄题?”
杜如月忙道:“大人误会了,如月不敢。如月只是觉得,这诗不像是宋六小姐的水平,兴许是她提前背下的,也未可知。输在这样的人手里,如月心中不服,如月一时口不择言,还望大人见谅。”
祭酒大人点了点头道:“不服?这也好办,不如你自命题,请宋九小姐即兴赋诗一首,若水平与先前的诗相当,你可愿服?”
杜如月点头道:“若真是如此,如月自然愿赌服输。”
祭酒大人转头看向清语道:“宋六小姐可愿一试?”
清语微微欠身一礼道:“回大人,清语愿意一试,还请杜九小姐出题。”
杜如月指了指头顶的烈日,冷笑道:“便以这烈日为题,请宋六小姐赋诗一首,不过,还请祭酒大人定个时间,免得把客人们晒坏了。”
祭酒大人闻言脸色微微发沉,不由得想起三国时期曹丕逼迫亲弟七步成诗的事来,那场景与今日何其相似?这位平日里清誉极佳的杜九小姐,器量未免也太狭窄了,出这么刁钻的诗题不说,还要限定时间,看来传闻说她温柔善良、端方大度,真的是荒谬至极。
“宋六小姐以为如何?”祭酒大人并没有直接赞同,而是看向清语,询问道。
清语无奈地一笑道:“大人请。”
祭酒大人点了点头,将案桌上的沙漏翻转过来,将满的一头朝上,让银白色的细沙缓缓地朝着空的一端流动,然后,“开始吧。”他说。
清语咬着嘴唇,微微皱眉,搜肠刮肚地想着跟烈日有关的诗,悯农?不行啊,那个太熟了,不好下手啊,记忆里还真没什么跟烈日有关的诗句,思来想去,她觉得与其这般找不到合适的诗干着急,还不如硬着头皮自己作一首算了,拿定主意后,清语反而镇定了下来,走到案桌前,取了笔蘸了墨,在一张白纸上随意地写了起来。
写好后,清语将毛笔往笔架上一放,转眼看了看沙漏,细沙还剩下一多半呢,总算赶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了。
“请大人过目。”清语侧身让开,对祭酒大人道。
祭酒大人朝清语笑了笑,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随后脸色微微一变,抬眼看了看清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朗声念道:
“烈日晴空似火烧,
野田阡陌百草焦。
农夫赤背炎炎下,
才子佳人把扇摇。”
这是一首描述夏日里农夫辛苦劳作的诗,不如悯农那般发人深省,简单上口,但众人听后,却无不脸色微变,这“才子佳人”可不就是说的自己这一群人么?这是在讽刺诸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只知道摇扇谈风月啊
这位宋六小姐,可真是无差别攻击呢,一竿子打死了所有人不说,还把她自个儿也绕进去了,众人初闻此诗时,心中隐隐不快,但仔细一想后,又觉得她说得也在理,反而觉得内心深处,似有什么东西被这首诗深深地触动了似的。
清语心中忐忑不安,脸上却不露分毫,只静静地看着祭酒大人,等他发话定自己的死生。
祭酒大人的目光却一直落在纸上,未曾移开,待清语等得心中越发地焦虑不安起来时,才抬眼看了看清语,将那页纸放回案桌上,然后转头看向杜如月,淡淡地问道:“杜九小姐以为此诗如何?”
杜如月此时已是悔得肠子也绿了,脸也青了,却咬着牙死不认输,一脸不屑地道:“回大人的话,如月觉得这诗用词粗俗不堪,与先前那首咏荷不可同日而语,可见两诗并非一人所作。”
杜如月此言一出,在场诸人顿时看她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同情中带着些鄙夷和惋惜。在众人看来,打赌输了并不可悲,说错话做错事也不可悲,可悲的是输了不肯认,错了不肯改。
杜如月哪里承受过这样的眼光,当下就要崩溃了,却听见祭酒大人雪上加霜似地道:“老夫却觉得,此诗辞藻虽无咏荷那般华丽,但是意境更甚一筹,若是杜九小姐还有异议,可另请高明前来决断。”
杜如月哪里还敢叫其他人来决断,这一次她是丢脸丢到家了,只无力地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如月心服。”
祭酒大人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好了,下面是答诗的时间,请各位才子佳人们准备准备吧,老夫敬候佳音。”说罢,将清语写的烈日诗收起,带着那四名灰衣少年,转身回了阁楼。
待祭酒大人走后,杜如月眼眶通红地瞪着清语,悲怆地道:“宋清语,你真卑鄙,先是藏拙,然后和我定下这样的赌约,你真是无耻。”
清语还没说话,薛沐紫不干了,冷笑道:“我只知道秦朝有个太监喜欢指鹿为马,没想到杜九小姐也有这个爱好,明明是你要约战的,赌约也是你定的,怎么倒成了是清语要和你打赌?”
杜如月本想反咬一口,让清秀出来给她做伪证的,但是想到先前清秀的态度本就暧昧,估计这会儿自己倒霉了,她更是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了,顿时觉得心中一阵绝望,一脸无辜地道:“你们人多,我说不过你们,罢了,我愿赌服输,宋清语,你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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